嗆鼻的窒息感紛涌而來,周薛入水還未沉底,就已經被逼着睜開了眼。
臘月的河水冰冷無比,彷彿有冰貼在他的臉上,身上,更要命的是,不停往他鼻子口腔里湧進去的水。
他不會鳧水。
本能讓他閉着眼睛往上撲騰浮游,眼看見外頭的光越來越強,他腳下忽然一緊,腳腕似乎是被一隻無形的鐵手緊緊抓住,不但讓他動彈不得無法往上浮去,反而更加往深處拖去——
即便是會鳧水的人在此時也是受不住了,更何況不會鳧水的他。
周薛心頭從未如此恐慌過,他從來都是穩操勝券的那個人,這般無依無助還是頭一回,卻是關乎性命的時候。
他一着急慌亂,趕緊用另一隻鬆快的腳向不明的那東西踢去,然而在水裡,這樣的動作威力微乎其微。
他這一動彈,更加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兩隻手向著河面使勁撲騰抓了抓,身子卻再也沒有力氣,漸漸軟了下去,慢慢沉入了河底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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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樾二人濕漉漉地爬上船,王月趕緊攙扶二人上來。
不過片刻後,船後‘嘩啦’一聲尤為響亮,守着二人換衣服的王月抬眼一瞧,是何勺回來了。
顏樾臉上的東西也被水漬給弄得濕透了,用帕子一抹臉就恢復成原來的模樣了。
也換回了原本的衣裙。
那姑娘則留在艙內。
見何勺回來,顏樾目光明亮,問:“如何?”
何勺露齒‘嘿嘿’一笑:“妥了。”
顏樾也毫不顧忌地露齒一笑,笑容明媚不可方物,不施粉黛的面上,襯着濕漉漉的黑髮,有種難以言說的美麗。
她想了想低聲道:“你與她自然是不能再待在盛京了,何師傅若是信得過我,可以去南陽尋我的弟弟顏盛,他會給你們好的藏身之所。”
何勺本就是浮萍漂泊,有一日過一日的人,今日遇見了顏樾被激起塵封已久的軍人心,眼下也清楚這情形那周父要查起來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哪裡還會推三阻四,爽快點頭抱拳:“姑娘大義為民除害,我一個男人又害怕什麼?只是姑娘願意交託我,我倒是怕辜負了姑娘一番信任。”
顏樾搖搖頭,比起趙詢周薛等認識許久之人,她更願意信任如何勺這樣耿直堅韌的人。
哪怕他們今夜才認識。
可是他們已經一起做過壞事了不是嗎?
何勺換回常服,撐着竹篙越過看熱鬧的層層船隻,慢慢靠近了對岸不起眼的橋頭。
上岸離開之前,顏樾回首去看河面上猶在燃燒的畫舫,以及河面上密密麻麻救援搜尋的人,交映成一道奇異的場面。
前世她因為周薛跳湖自盡,這一世她讓他也溺死在河水裡。
因果報應,天理循環,果然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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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尹的隊伍比想象中來的還要快。
顏樾並沒有着急離開,她駐足在原處觀望了片刻,見到京兆尹章越槐帶頭走在最前頭,而周薛的父親,刑部司正大人急匆匆地與之並頭往前衝過去,
陸陸續續有官差隊伍趕到,章越槐立即派帶頭的下屬封鎖了整個河畔,下水救援的僕從也開始零散往上走,直到有個公子被救起來,不停地躺在岸上嗆水,開始有負責下水查探的官差將水中的僕從呵斥上岸。
顏樾看到周司正急匆匆撥開人群上前查看那被就起來的人,誰知卻失望無比。
他怒吼一聲:“找,快找!”
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天色漸漸有微亮,冬日的晨時帶着濃濃的霧氣,河面上也不例外,水面的奴僕被凍得四肢僵冷,不敢多過拚命,趕緊上岸,任由官差有秩序地下水探查。
河面上升起薄薄的霧氣,使救援的動作更加緩慢。
接連有潛水下去尋的官差浮上來換氣。
王月小心上前:“姑娘,咱們該走了。”
再不走,怕是走不了了。
顏樾收回目光,幾人走到昨夜停下的巷子里,車夫老彌正蓋着厚外套躺在車上睡覺。
見到顏樾回來,他露出和善的笑容,見到她身後還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昨夜找的船夫,另一個穿着粗布衣,頭髮濕透着,埋着頭不看人。
顏樾沒有打算要向他解釋,直截了當道:“咱們回去。”
老彌心頭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連忙‘噯’了兩聲,將腳凳搬下來供他們上車使。
“你叫什麼名字?”王月好奇地看着她,問道。
那女子怯怯地看着她們倆,好半天才道:“我姓鍾,名玉研。”
顏樾看了她一眼,“盛京你們肯定是沒有辦法待下去,我會給你們拿路費,你們換身衣裳儘快出發,我會寫信告知弟弟你們的身份,他會好好安置你和何師傅。”
顏樾細想一番,將心中的安排說了出來。
“我不能——”鍾玉研白着一張臉,想要說什麼。
王月道:“你是想回去尋家人嗎?”
她眉眼微微一動,默然點點頭。
“我爹是鹽城外縣上的主簿,自那周大人外放到鹽城,他就想方設法打聽他的喜好,終於尋了機會將我送到他床上,為的不過是提攜他陞官——”她掩面痛哭起來,“我是可憐我的娘,雖然出身不高,但為了我一直守着,連病了也要侍奉婆婆,被開水燙了也不做聲,被打了也一笑了之,我知道她都是為了我——我不能就這麼丟下她......”
顏樾與王月默然。
世上的女子皆是如此,嫁人等於第二次投生,落得好就昌盛,落得不好就衰敗,即使是夫家對你不好,你也只能忍着、受着,決不能回娘家訴苦或者埋怨,更不能和離——那得有家世背景雄厚的娘家才能這般痛快。
一時間想不到穩妥的解決辦法,顏樾皺起眉頭,並不開口。
誰知馬車就在這時候停了下來。
王月掀了半面帘子:“怎麼了?”
老彌道:“前頭好像有人攔在路上了。”
顏樾眼皮一跳,正欲再問,何勺的聲音壓低了傳來:“姑娘,似乎是衝著咱們來的。”
顏樾伸手掀開窗帘子一角,見前面橫着停了輛馬車,馬車前頭還有個身形挺拔的人騎着一頭油色光亮的高頭鬃馬,因為此時天還未完全大亮,顏樾看不清那人的模樣。
她正尋思着該怎麼辦才好,那人騎着馬往前頭走了兩步,正巧王月眼尖看清楚了他的模樣,驚呼一聲:“姑娘,是那個借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