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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淚灑錦繡城第十一章放下

老爹不但與女兒分隔了近二十年,與深深摯愛的妻子同樣也分離了十九載。比起自己這個相處不過一個月的陌生女兒,老爹應該更想見到那個痴纏在心上二十多年的愛人才是。

趙婠認為,老爹先奔自己而來,固然有血濃於水的父女天性在,但有可能他害怕自己會再度寒心,對那個數次下狠手的母親生出更深的怨恨和更難化解的隔閡。故而老爹才強忍錐心蝕骨的思念,先來安撫女兒,大概也是想儘力消弭母女之間的嫌隙。老爹一番苦心,趙婠懂。

她離開養心院,裹緊大氅,慢慢走回婠樂堂。她明明不冷,卻總有這樣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下意識舉止。僕役見國公大人獨自在府中遊盪,遠遠地向她行禮。

趙婠佇立樹下,望着這些僕從,想像着他們都有怎樣的家人,良久,終於如釋重負地嘆息一聲。既然已經打算不日離開恆京去尋越樂,到時候是否能平安歸來都未可知,她怎麼能留下遺憾?不管心裡是否當真接受,讓老爹開心不是當女兒應該做的嗎?

這一日睡反了覺,父女二人直到晚餐時分才相見。趙婠對趙安康笑道:“爹爹,今日我已遣了人拿拜貼上了鎮國公主府,表達了與母親大人相見的意思。公主府已經答允咱們明天辰時去拜訪。您今晚要早點休息,明日才能打疊起十二分精神喲”

趙安康的筷子差點滑落地上,大喜過望,傻愣了半響才點頭不止。在一旁服侍父女二人用飯的下人們目露驚訝,卻也不禁微笑。不管怎麼說,母女親情乃天倫,國公大人願意放下往日恩怨,接受清平公主這個母親,大家還是很為她高興。智姨和朱聰一聽,趕緊準備禮物。

趙安康早知嬴瑾受傷之事,擔心得時常半宿不能入睡。若不是還想着第二日要給女兒弄些好東西補身體,他整晚不眠都有可能。

嬴瑾與趙婠這對母女的舊事,趙安康知道得差不離。尤其是端陽那場遮天蔽日的箭雨,更是讓他驚嚇得連連做噩夢。

要不是趙婠有奇人奇獸相助,必不能逃脫那場死劫。而事後嬴瑾若得知苦苦尋找了這麼多年的女兒居然喪生自己之手,等待她的除死也無它途。如此,趙安康活着還有什麼意思?當年,若不是為了保全嬴瑾母女,他會那麼老實地被抓上懸空島么?

趙安康還想着到底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化解趙婠對嬴瑾的心結,不料趙婠竟然說出了“母親大人”四個字。哪怕比不上對自己這麼親熱,趙安康也知足了。飯要一口一口吃,只要他和嬴瑾願意努力,他相信一家人總有和和美美過日子的一天。

第二日,國公府的車駕載着趙安康趙婠父女倆出了門,直奔朱雀大街鎮國公主府。

公主府大開中門,迎接這對不同尋常的客人。不過,出面接待父女倆的卻是前任鎮國公主府詹事暗紅。

在仁宗壽辰那段時間,暗紅盡心儘力輔佐靖王操持千秋宴。原本好好兒的,仁宗不止一次誇讚壽宴舉行得甚合己意。哪知道會出了“死鷹活雞”這檔倒霉事。

雖然此事被強壓住秘而不宣,到底瞞不過在仁宗身邊有人的暗紅,他也由此知道了為何自己還是沒能往朝堂中央靠攏的原因。此後,趙婠出京,甄嫵甄至訓到來,嬴昭被明明暗暗打壓,暗紅多少也受了些牽連,仕途越發無亮。若非寧安公主與嬴顯關係尚好,暗紅的日子會過得更加不順暢。

直到嬴顯通過甄家渠道知道了暗紅的身份,前來拉攏收賣,暗紅的處境才慢慢有了轉變。嬴顯為示誠心,給了他兵部一個很是重要的職位,還允許他能擁有三百人的親兵。

當然,暗紅從嬴顯對嬴昭一派的逼迫中得到的好處遠不止於此。他借勢吞噬了不少十七商棧的產業,還試圖將手伸向車馬行的情報網絡,遭遇了嚴厲的反擊之後終於老實下來。他知道,這些屬於趙婠的隱藏力量此時不想與他計較。國公府那些人甚至沒有收回被他奪走的產業,而那反擊則是警告——適可而止

暗紅此時很是慶幸。他扼制住自己越來越膨脹的貪慾,沒有把所有的籌碼都壓在嬴顯之方。哪怕有一分的不確定,剩下的九十九分可能他都會隨時變化。大掌柜終於承認,暗紅比起數年前真的有了長足的進步。

暗紅不住地感嘆,趙婠果然是個慣走狗屎運的人,這次劫難居然又被她給邁過去了。不過,他與大掌柜並不擔心會遭受趙婠的報復。他們有底牌,趙婠絕對會重視的底牌。

暗紅身着銀色長袍,意態閑適地站在鎮國公主府拴馬樁旁,含笑相迎護國公府的馬車。車簾一掀,趙婠當先跳下地,跟隨而來的國公府隨從把輪椅推過來。趙婠親自從馬車上背下趙安康,把他穩穩地安置在輪椅里,拿毯子厚厚地蓋住他的膝蓋。父女倆相視微笑,倒是讓暗紅看得好一陣心酸。

暗紅幾步向前,對趙安康很是恭敬地躬身一禮,微笑道:“長姐夫在上,請受妹婿一拜。”

趙安康當然不認得這個英俊儒雅的年輕男人,將臉偏向趙婠,目光中是疑問。趙婠淡淡道:“爹爹,這位乃是入贅寧安公主府的駙馬嬴暗紅。論輩份,他的確應該叫您一聲姐夫。”

但論起在諸位駙馬中的地位,他可拍馬也不及您這位大長公主的駙馬。趙婠眼神微冷。哼,當面叫我爹“姐夫”,你這是想當我的長輩?

瞥了面色微變的暗紅一眼,趙婠凜冽目光掃向畢恭畢敬跟在暗紅身後的公主府僕從,問道:“嬴駙馬,本國公記的你已經不再充任鎮國公主府的詹事,為何今日是你代表公主府相迎?”莫非還將鎮國公主府當成你家的後花園子?

暗紅暗咬牙,卻知道此時不是與趙婠硬碰硬的時候。他溫言道:“因長姐身體不適,將公主府托於寧安公主與我照管,所以……”

趙婠打斷暗紅的話,蹙眉道:“如今既然本國公回來了,鎮國公主府的事兒自然由我作主。嬴駙馬勞苦功高,日後本國公必定上門謝過,今日就不勞你操持了。”面對暗紅,趙婠就連假面也懶得戴上一張,用最直白的表情告訴他,她很不喜歡他出現自己面前。

而趙婠一口一個“嬴駙馬”,不但跟着她來的國公府諸人面色怪異,鎮國公主府的下人們也是深深地垂着頭,不敢露出任何異樣之色。暗紅的臉色越來越僵硬,卻仍然執著地說:“國公大人容稟,長姐……”

“閉嘴”趙婠冷聲喝道,“若是再從你嘴裡吐出‘長姐’二字,信不信我打碎你滿口的牙?”

趙安康看出來了,自己女兒極為厭惡這位入贅的駙馬,在諸多下人面前,可是半分臉面也不留。他不露聲色地觀察暗紅,敏銳地發覺此人垂在身側的長袖有細微的顫抖,顯然此人已經怒極,但面上仍然保持着溫良神色。趙安康緩緩摩挲着輪椅扶手,有一下沒一下撫摸着扶手內里那處凸起。

卻聽趙婠又道:“你們一家子,包括你那位岳母和你的大掌柜,趁我不在之時做了什麼事情,你心裡有數。我原以為你至少也該躲着一點,等我消了氣再到我跟前來請罪。我也許會看在你原先服侍過我一場的份上大度地原諒你,沒想到……你本事見長,臉皮的厚度也同樣增加”

暗紅微偏着頭,任由趙婠辱罵,仍然保持着得體的笑容,他這番做態顯得趙婠刻薄又蠻橫。趙安康不管面前這自稱妹婿的人到底與女兒有什麼齬齟,卻不想讓女兒被人在背後指點,便插話道:“女兒,咱們進去罷。別讓你母親等急了。”

趙婠眼微眯,緩了口氣道:“爹爹,是女兒的不是。咱們這就走。”她推着輪椅向前,路過暗紅時,微不可聞地說道,“果然長進了。”光這份忍腸就值得翹大拇哥。

暗紅淡淡一笑,在國公府一干人馬盡數入府之後,再跟着眾人往內走。他快步來到趙安康身旁,非常熱心地向趙安康介紹鎮國公主府的各處建築,也不顧趙安康與趙婠皆冷淡的神色。

趙婠想了想,低頭在趙安康耳邊說了幾句話。趙安康再看向暗紅的目光便隱帶深沉,不過語氣卻反而變緩了幾分。趙婠默不作聲地聽着趙安康與暗紅的對話,很是期待自己走後,父親要怎麼玩死這廝。

鎮國公主府向來在清綿堂接見地位尊貴的客人,趙安康盯着清綿兩個字,眼裡泛潮。他清楚地記的每一個與嬴瑾曾經去過的地方,當中就有清綿村。

這是個山清水秀的小村莊,每到春天,村後的小山谷里都會盛放開爛漫的山花。星星點點的小花朵點綴在整片山谷的草地上面,可以拼湊出許多令人暇想萬千的圖案。

那回,趙安康與嬴瑾闖了不大不小的禍事,兩個人往深山裡逃竄,沒想到竟然會發現那樣令人心神皆寧的好地方。

往事尚歷歷在目,自己卻已經兩鬢斑白,只是不知道那個在爛漫山花中與自己一起打滾和快活大笑的女子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改變了容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