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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暴風驟雨,電閃雷鳴。媽媽生死未卜,爸爸與哥哥整夜不在家。不會說話的陌生小男孩在睡夢中極不安穩,在窄窄的床上瑟縮,緊緊摟住她。

雨下得格外縱情,但悶熱依舊不見減退。蘇婉兒心裡惶惶不安,惦記着媽媽的身體。媽媽一直就有頭疼,蘇婉兒很懂事,總是給媽媽按摩頭部。晚飯都還好好的,很有耐心地跟那孩子說話。但那孩子只是坐在小板凳上一言不發,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後來,因為床鋪不夠,安排他跟大哥一起睡。大哥很耐心地為他打了洗臉水替他洗臉,又去巷口的李老太的代銷店買一把牙刷,給他一隻土碗做漱口用。他還來不及漱口,頭有些疼,要去睡覺的媽媽突然就倒在床上,人事不省。

爸爸如臨大敵,讓哥哥出去找車。他掐人中,一直在喊:“秀秀。”那神情聲音充滿惶恐,蘇婉兒一直咬着唇,眼淚也不由得簌簌落下來。

“小喬,你看着家。”爸爸交代,背了媽媽出去。那時,悶雷隱隱滾動,閃電將院內照得如同白晝,讓人驚心地害怕。

她鎮定下來,幫小男孩從井裡打水上來,替他擠好牙膏,說:“漱口,吃藥,然後去休息。”

他不語,神色也不曾變化,只默默接過牙刷刷牙。他蹲在那下水道蓋子旁刷了許久。蘇婉兒已經無心做作業,在屋裡踱來踱去,想明天一大早去學校向老師請假的事。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院落里刷牙的傢伙,不確定地問:“刷好了嗎?”

他自然沒有回答。蘇婉兒只不過是為了證明這家裡還有人存在,不那麼恐慌,才問這麼一句的。

蘇婉兒問了,這才踱步到那棵槐樹下,看到他站在下水溝邊發獃。雷聲愈發頻繁,豆大的雨點急促下落。

“進去。下雨了。都不知道么?”她心裡煩躁得很,語氣便也不好聽。

他轉過臉來,閃電過處,便看到他明亮的眼。還有唇邊的牙膏漬。蘇婉兒拿過牙刷土碗,在井台邊的桶里三兩下洗乾淨放到窗台上。這才將他帶到大哥的屋裡,指了指那張床,說:“睡那裡,晚上可能會涼。蓋薄被。”

她扔了薄被給他,倒了開水放在那裡,將該吃的葯也一併放在床頭粗木矮柜上,輕輕關上門,在自己的屋裡看書。

雷聲越發密集,驟雨如同急促的鼓點,又如同幾千字青蛙在牛皮鼓面上噼里啪啦地跳。對於郊區的貧民窟這種電路老化的地帶,自然是要停電的。所以,她只心不在焉地背誦了蘇軾的兩首《江城子》,就只能在床上抱着自己瑟縮害怕。

也就是在某一個閃電的間隙。她驟然看到房門被推開,一個身影閃進來。她正要尖叫,接下來的閃電便讓她閉了嘴。那閃身進來的正是小男孩,怯生生的臉。

蘇婉兒想要訓斥他。但終究不忍心,因為想到這個小男孩也許不會俺說話,此刻離開了媽媽,還受了傷。這樣的瘋狂的雷雨天,就是她也覺得害怕。若不是今晚媽媽生病,心裡總是有所記掛。她此刻早就捂着耳朵躲到被子里去了。

他也是害怕的吧?蘇婉兒心裡一股子的火就熄了,轉而跳下床。問:“是不是害怕?”

這句其實也是多餘。她很明白。可是,蘇婉兒卻藉著閃電光看到他抿唇點點頭。

蘇婉兒將窗戶推緊,又將那房門門閂插好,從抽屜里摸了一小截蠟燭點上。催促他速度去睡覺。他點點頭,慢慢地爬上高高的木床,安靜地躺下。

蘇婉兒則下床,在桌子旁邊坐着,拿了中考習題,就着蠟燭繼續做。因為既然點了蠟燭。總不能浪費。也不知道多久,雷聲沒那樣密集,只是雨還是縱情。蘇婉兒有些困,但不能睡,不僅僅是因為那小小的床被那小男孩霸佔,更是因為她要等爸爸他們回來,她要親自去開門。

可是,他們終究沒有回來。床上的小男孩竟然發出低低的呻吟。蘇婉兒心煩意亂,想起制止。可是剛靠近床,卻被小男孩緊緊抱住。他卻是沒有醒,蘇婉兒十分煩亂,抬手想要打,但他的神色那樣不安。她心終於軟下來,就那樣任由他抱着。

蠟燭終於燃盡,屋內漆黑一片。屋外的雷聲已很稀疏,閃電也十分弱。也不知過去多久,蘇婉兒試圖掙脫他的擁抱,可是他小小的手緊緊抓着她的衣襟,像是快要溺水的人死死抓着一塊浮木。

罷了。她閉了眼,暗想:他大約當自己是他的媽媽了。

她心裡有柔柔的疼惜,於是沒有叫醒他,也沒有責怪他。就這樣等待家人的歸來。後來,終於還是不小心入睡。等醒來時,大哥、爸媽依舊沒有回來。她一睜開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小男孩明亮的眸子。

他就那樣坐在床邊看她。蘇婉兒嚇了一跳,一躍而起,惡狠狠地說:“看什麼看?”

他垂了眸,耷拉着腦袋坐在那裡,模樣十分可憐。蘇婉兒心裡不忍,但驕傲的她什麼也不可能對這個小子說。再說,她還要拜託同學去學校替自己請假,並且去市醫院看看媽媽的情況。

在廚房裡一陣鼓搗,煮了點不怎麼樣的稀飯,配了鹹菜給他,說:“你在家獃著,不要出門。我去去就回來。”

然後,她也不管他吃了沒有,急匆匆就出門去。拜託就近的同學幫自己請假。然後急匆匆趕往學校,誰知道剛在路口等公交車,就看到爸爸和大哥攙扶了媽媽走過來。

蘇婉兒喜出望外,一晚上的不安終於落下,一下子奔過去詢問。原來媽媽只是眩暈,醫生開了針葯,需要輸水,再加上雨大,索性就沒有及時回來。

一家人開開心心回到家。爸爸也向飯店請假,媽媽自然沒有上班。只有哥哥不情願地去補習班。蘇婉兒很高興,於是撒嬌說要吃爸爸做的烙餅。那種炒熟了石頭做的薄薄的烙餅。

爸爸興緻也好。於是就開始動手,一家人其樂融融。

當時,小小的葉雲嘉應該就坐在旁邊看着,一言不發。蘇婉兒蹙了蹙眉,看窗外夕陽漸漸褪去,暮色四合下來。記憶中的小葉雲嘉是漸漸清晰。

那一天,爸爸做了很多烙餅,小葉雲嘉吃了不少,到後來還眼巴巴看了鍋里滾燙的石子。晚上吃飯時,還四處張望呢。

那一晚,葉雲嘉很乖地上床睡覺。但很乖刷牙洗臉爬上她的床,這讓蘇婉兒哭笑不得,只得跟大哥換了床睡覺。

當然,第二天,蘇婉兒去上課。放學回來時,看他在翻看她的宋詞讀本。他看到蘇婉兒回來,想是扔燙手山芋一樣將那線裝本的宋詞往桌上一扔,便在桌邊坐好。

蘇婉兒懶得理會,在井台上打水洗臉,就開始洗菜做飯。沒辦法,媽媽多病,這些活便應該是她的。小葉雲嘉當時就搬了凳子在一旁看。

那時,蘇婉兒知道他不說話。但不確定是為何。曾跟秦喜玲說起遇見過一個孩子不說話,不知道原因。秦喜玲畢竟是大家庭出生的孩子,見多識廣,三言兩句就分析說如果能聽得到話,一般來說就不是先天的啞巴,很可能是後天啞的。不過,如果夢中疼痛會呻吟,那就應該是心理上的自閉,或者由於驚嚇恐懼產生的暫時性失語。

蘇婉兒反複分析,也斷定多半是這個原因,畢竟還是個孩子,胳膊上的傷那樣怵目驚心。據說應該是被利器劃傷。蘇婉兒對醫生撒謊是幾個孩子玩,不小心弄破的。

所以,她想跟他聊天,也許他會走出恐懼,告訴自己他的父母可在,家住何處。

“你喜歡看宋詞?”蘇婉兒問。

他依舊不語。好吧,她耐着性子,繼續問:“你叫什麼名字?嗯,你不說,你寫給我看。”

他依舊沒反應,仔細盯了她手中刮馬鈴薯的刀發愣。

“你家是哪裡的呢?”蘇婉兒又問。不過,無異於對牛彈琴,他依舊沉浸在他的世界裡,銅牆鐵壁的,別人是透不進去的。

蘇婉兒終於覺得無趣,去廚房炒菜做飯。他自然也跟進來,自己端了小板凳在旁邊坐着。

“出去,油煙大得很。”蘇婉兒怒吼。如是再三,依舊無效。

好吧,到後來,她放棄跟他說話。吃完飯收拾乾淨,立馬去做習題。這一天,習題不多。於是睡前拿了宋詞在看。

嗯,是的。那時候,應該是看宋詞。而她做中考題,小葉雲嘉也是搬了凳子在一旁坐着,像是雕塑一樣一動不動的,看得蘇婉兒渾身不自在。

終於,她忍不住,訕訕地說:“你喜歡看宋詞,你拿去看。”

她將宋詞遞過去,他不接。蘇婉兒估摸這樣小的孩子怕是看不懂。於是,說:“看,這裡的註解,比如這一首《漁家傲秋思》!”

蘇婉兒一陣講解,也不知道他聽到多少。反正終於讓這小祖宗不用盯着自己做題,他捧了書也不看,嘩啦啦翻頁,片刻後,將書遞過來,指了指上那一首。

蘇婉兒知道是讓她給講解,於是很高興地湊過去一瞧,竟然是周邦彥那一首《少年游》,臉一下子綠了。讓她怎麼給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講啊?她自己看看還差不多。(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