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送走了五娘子和六娘子，陳家似乎一下子空了許多。原先主子還多的時候，各個主子跟前都要配備足夠多的丫鬟婆子隨身伺候，但如今漸漸一個個都離開了家，這家裡的丫鼻婆子們也就顯得有些過多了。

大夫人的兩個親生女兒，一個死了，一個嫁人了，都離開了她的身邊。如今只剩下個被認養在跟前的九娘子，大夫人終究無法從她身上找到自己親生女兒的那種感覺，因此成天都顯得仄仄的，心裡空落落地似乎缺少了很多東西。

看着人來人往的院子里，儘是看似忙碌的下人們。她們都是些沒了主子的下人，原本侍奉的主子還在的時候，她們自然要比那些沒主子的下人們高上一頭。可如今她們的主子死的死、病的病、嫁的嫁，都一個個離開了，她們也便被遣出了原先所住的院子，重新回到了那種沒主子的狀態，成天不是打水掃地，就是洗衣做飯，粗使的活路讓這些已經習慣了安逸的人們無所適從。

因此她們便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想方設法在大夫人眼前晃悠着，就希望能夠得到大夫人的看重，重新回到那一個高級僕役的階層中去。

然而她們沒想到的是，大夫人正在為了女兒們都離自己而去傷心着呢，她們這般在她眼前亂晃，只會無時無刻提醒她以前曾經有過的幸福熱鬧時光，更加襯托出如今的冷清與寂寥心中更是難過。

一怒之下，她便吩咐九娘子，將家中的下人們好好整理一番，該放出去的放出去，尤其是那些心術不正、只想偷奸耍滑的人們，絕對不能留在府中。

秀巧成拙的下人們這才如夢初醒，然而大夫人心意已決，她們已經無力回天。

對九娘子來說，這樣的決定卻是正中下懷。

一來陳家現在確實存在着人手過剩的情形，本就要不了那麼多奴僕，卻要支出那麼多月例，實在是有些浪費。二來，趁着這個機會，她正好可以來個大換血，將自己的人進一步安插到家裡的各個要害環節，更好地掌控這個家。

她身為女子，將來始終是娶嫁出去的。若不趁現在安插好自己的人將來等她一走，則整個陳家說不得又要回到大夫人手上她這些年的辛勞便都成了徒勞，白為他人做嫁衣裳罷了。因此，她需要有足夠的人手留在必要的地方，這樣即使將來自己不在家中，也可以遙控控制住家裡的各項要害以保證六哥兒未來的生活無憂。

帶着這樣的目的，她無比認真地投入到了下人的清理工作中。

而在這些人裡面，又有幾個比較特殊的存在，例如大夫人身邊的幾個丫鬟，丁香、馬蓮、木蓮、丹砂等人，早已過了放出去嫁人的年紀。

但她們一直都侍奉着大夫人，主僕之間早已相處得宜，再加上調教一個懂事能幹的大丫鬟殊為不易，大夫人自是捨不得讓她們這麼快就離開自己。然而再怎麼想方設法拖延，幾人的年紀終究是一天天大了再不嫁人的話這輩子怕是就嫁不出去了。大夫人斟酌再三，最終還是忍痛決定將幾個丫鬟分批放走。

她第一個考慮的就是四人之中年紀最大的木蓮。

雖然四人都是大丫鬟，但各自的心性脾氣不同，跟她的關係卻也有細微的親疏差別。丁香和馬蓮跟她最為貼心，是她最不捨得放走的人，而木蓮和丹砂則要差一些雖也能信任，卻無法將最機密的事情交付。如此一來，到了不得不將丫鬟們放走的時候，她第一個考慮的除了年紀之外，自然還有這細微的親疏差別的因素。

而木蓮自身也是求之不得。

她服侍大夫人多年自是對大夫人的性子了如指掌。大夫人對人好的時候能夠讓人感到親人般的溫暖，然而一旦她對人生出了嫌隙，則不徹底斬草除根是不會罷休的，絲毫不看以前都有過什麼樣的情分。

跟着這樣的主子，她成天都必須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一言一行無不需要三思而後行，這樣的日子實在很是令人難過。

她早就期望着能夠離開大夫人，去過相對〖自〗由的日子。她雖沒有了父母，賣身在陳家，但只要嫁了人，以她是從大夫人身邊出去的這個背景，想來將來也能得到一個不錯的差事，總比在大夫人身邊成天提心弔膽來得強。

因此自從大夫人動了放幾個丫鬟離開的念頭之後，她面上看起來依依不捨、熬眉苦臉……心中卻無比歡欣雀躍，只望老天開眼。讓大夫人放自己出去。只是大夫人身邊得力的大丫鬟一共四個，誰也說不清楚她究竟會讓誰離開，還沒有確定自己得到這個資格之前，她都一直懸着一顆心，暗中焦慮不已。

好在早先她的眼光不錯，一早看中了九娘子的潛能，從她來到正院兒開始就刻意交好，這麼些年下來，她跟九娘子之間的關係還是不錯的，也暗中為九娘子傳遞了不少消息，兩人是一種隱藏的合作關係。

如今遇到這樣的事情，而大夫人又正好將此事交給了九娘子去辦，她自然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這位“合作者”並且設法找上門來。

九娘子這些年跟木蓮接觸得多了，也漸漸了解了這位大夫人身邊說得上話的丫鬟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對木蓮，她的評價在丁香等四人當中是最高的。能夠不為眼前的權勢名利所惑，一針見血點破隱藏在榮華富貴中致命的陷阱，這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而她能夠急流勇退，乾淨洒脫地從那富貴人生中脫身出來，如此大意志更是成大事者所不可或缺的因素。因此，九娘子對於木蓮的請託，一口答應下來。

她也拿不準大夫人將要放誰出來，便索性來到了正院，當面向她問個清楚。

這本也是正常的事。九娘子畢竟不能替大夫人做主，對於這幾個名義上是丫鬟，事實上怕是比六娘子、八娘子這些庶女還要風光的女孩，再怎麼鄭重都是不為過的。

大夫人便道：“這幾個丫頭，自小就跟着我，我可從沒把她們當成下人看待。如今她們年紀大了，不嫁不行了，我若是強留着她們，怕是留來留去留成仇，我也不想去做這個惡人。只是我身邊實在離不了她們，若是一次都放走了，今後還不知該怎麼過日子呢，只能一個一個來，也好讓宋媽媽有時間調教她們的接班人，免得院子里弄得手忙腳亂的。不過這放誰不放誰可都是麻煩，我想，乾脆就按照她們的年齡來好了。她們幾個裡頭，木蓮的年紀最大，今年就先把她放出去吧，

至於究竟配給誰，我還要琢磨琢磨，你且不用操心，她的事情就交給我吧，終究主僕一場，我也希望她將來能夠過得好。”

大夫人這番話並未避諱她們，當著幾人的面兒就說出來了，木蓮聽了，頓時便有些悲喜交加。

喜的是自己終於有機會離開大夫人身邊，但若是大夫人親自出馬給自己安排去路，怕是仍舊終究難逃大夫人的掌握。她一時間心亂如麻，下意識就向著九娘子看去。

她很清楚，自己再怎麼得寵都好，終究不過是個奴婢。

九娘子如今已經是陳家後院的第二號實權人物，這件事情她自己是無論如何無法插手的，只能指望九娘子了！

九娘子卻是神色如常，一點也沒有被打亂了計劃的跡象，笑着說道：“娘親果然是天下最好心的人，丁香姐姐她們能夠跟着您，也是她們三生修來的福氣了！照我看，說不得她們還不想離開您呢！”

這話一出，即使是一心想要走的木蓮，也不得不違心地附和起來，做出一副難分難捨的姿態。

大夫人見狀大是欣慰，嘴上卻說道：“你們這都是說什麼胡話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乃是人的本分。我能夠多留你們這些年已經是很不容易了，你們還年輕，這會兒說著不願離開，可等你們年紀大了，就要埋怨我這老太婆不近人情了！閑話少說，放是一定會放你們出去的，我也會給你們仔細尋個好人家，斷不會誤了你們的幸福就是子。”

丁香等人立刻感動得熱淚盈眶，只是是否出自真心就很有些值得商榷了。

從大夫人院里出來，九娘子緩緩走着，果然不久就聽到後面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轉過身子，看見木蓮匆匆趕來。

“九姑娘，奶奶讓奴婢來說一聲，這次其他院里放出去的人的名單要給她看過以後方才可以執行，請九姑娘仔細些。”木蓮恭聲說道。

這種事情難道還需要特意派人來說一遍么？九娘子心中暗笑，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多謝木蓮姐姐，我都記下了。請幫我回了娘親，我一定會小心從事，不會有所錯漏的。“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