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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柔畢竟絕食體虛,後來又染上風寒,傷上加傷,把元氣損耗了。於是,用了小半碗稀粥,吃了一擠葯,就生了倦意,重新沉沉睡去。第二天醒來,天還沒亮,屏風上的絹面透着暗弱的燭光,四下里仍舊是靜悄悄的。

昨日的衝擊太大,人卻是虛弱體乏,沒有精力再去思考,現在難得一個人安靜的待着,甄柔便也不喚人,就對着屏風上投映的燭光,躺着獃想。

重生這件事實在太過玄妙,所以開始靜下心時,甄柔腦中還全是對重生的不可思議。過了好半天,等徹底接受了重生的事實,方才歡喜起來,甚至有些興奮。甄柔認為這是上蒼的厚賜,她應該好好把握住機會,讓家族從此自立,不再仰他人鼻息。

甄柔想,如今天下擾亂,盟約信義已是一紙空談,唯有自強才是根本。

到底順風順水了十八年,這一想就帶出千金氣性,雙手恨恨地錘了一下床,暗道:薛家就是背信棄義的典型,父親為救楚王英年早逝太不值得,更可笑伯父還幻想尋求薛家庇護,世代交好、救命之恩、婚姻盟約在天下權勢面前,簡直一文不值!

氣過後想到早逝的父親,甄柔又不免感傷了一陣。

父親走時,她才六歲,幼時的記憶雖然已經模糊,但是母親常向她憶及父親。她十歲前的入睡故事,便是父親當年如何文採風流、英姿颯爽,又是多麼寵愛她這個最小的女兒。可惜前世自己終究辜負了父親……

不過還好,她重回到了十五歲。

人生可以重來。

她要助家族自立,在亂世中屹立不倒。

她要重擇一良人,夫妻恩愛到白頭,然後一兒一女一個“好”。

心裡正在沉思這些事,只聽得屋外一陣細碎聲響,不一時屋子裡也有了動靜,片刻腳步聲轉過屏風。腳步聲極輕卻十分熟悉,甄柔知道是姜媼進房來看她,便出聲道:“醒了,要食稀粥。”

嗓音還帶着沙啞,聲氣卻很足,約莫是湯藥見效,開始恢復元氣了。

姜媼不由喜極而泣,又怕被甄柔看到,她覺得甄柔難得打起了精神,再不能讓她的哭相敗了氣氛,忙悄悄地揩了眼淚,又慶幸屋子裡還沒掌燈,甄柔大約看不見,便放下心來,喜氣洋洋的道:“娘子稍等,婢馬上準備。”

姜媼既是甄柔的乳母,又是甄柔院子的掌事,辦事自然是迅速,不一會兒就安排妥當。

冬日晝遲,窗戶上還只是透了灰青色的一片光。

姜媼讓侍女掌了燈,屋子裡通亮如白晝。

甄柔體虛不便起身,姜媼就服侍甄柔榻上盥洗,身後立了兩個侍女,一個捧臉盆,一個拿面巾。正在這時,阿玉和一個侍女提了食盒進來,姜媼便道:“先把稀粥盛出來涼一涼,方便娘子食用。”

阿玉領侍女應了一聲,依言而行。

昨天精力不濟顧不過來,現在看到阿玉,甄柔十分高興。

阿玉長她一歲,是母親偶然買下的女奴。

永安十七年那場民變,不僅讓漢天子大權旁落,造成今日軍閥割據的後果,也讓天下百姓飽受戰亂之苦,又時逢全國大旱,顆粒不收而賦稅不減,各州郡的叫花子像一夜之間從地下冒出似的,一家一窩一群滿是沿街乞討的難民。

阿玉和她父親就是其中之一,當時他們最好的去處便是賣身為奴。

但是,阿玉的父親在逃難時瘸了腿,阿玉又才七歲,像他們父女這樣的老弱病殘,根本不會有人買回家,畢竟時下糧**貴,而人命不值錢。沒過多久,阿玉的父親就為保護阿玉而亡,阿玉正無助守着她的父親時,遇上正要回娘家散心的母親,母親想到自己一雙同樣失孤的兒女,便為阿玉安葬了她的父親,帶阿玉回了家。後來見阿玉雖然瘦小,但長得十分秀氣,配着一雙靈活的眼睛,一看而知,是個冰雪聰明的女童,於是取名“阿玉”,當做了她的侍女,也算多一個玩伴。

出嫁薛家時,她是報了必死的決心,便將姜媼留在母親身邊,又為了以防伯父猜疑,只好帶了阿玉一起出嫁。前世,她一把火是燒得痛快,被留下的阿玉怕是……

甄柔咬了咬唇,情不自禁地叫道:“阿玉!”

聲音突兀,飽含感情。

阿玉聞聲抬頭,詫異道:“娘子,有事吩咐婢子?”

甄柔一怔,見阿玉正在用小几布食,她將面巾遞給姜媼,掩飾道:“躺得難受,我要起身用食。”

姜媼見甄柔雖然依舊臉色蒼白,一張豐潤的鵝蛋臉,竟短短几日迅速得消瘦了下去,露出一個尖尖的下巴,不過眼睛卻極為明亮,一望而知,精氣神正在逐漸恢復,便點頭附和道:“久卧病榻,不免沾染穢氣,能起身還是起身為好。”

屋子裡地龍燒得旺,甄柔就只穿了一件舊棉的夾衣,跽坐到屏風外的几案前。

阿玉揭開食盒時,早有一陣粳米香味,襲人鼻端。這會兒見案上除了一罐子熱騰騰的稀粥外,還有一碟子核仁拌豆乾,一碟子什錦醬菜,一碟子香軟酥糕。粥米清香,小菜咸鮮,看得甄柔更是食指大動。

絕食了幾日,又病了一場,甄柔口中實在寡淡,扶起箸子,就先夾了兩片豆乾食入,酸咸入味,覺得很適口,連吃了幾下核仁拌豆乾。姜媼在下首看着,不由嘮叨道:“知道娘子口裡寡淡,才讓備了兩樣小菜。可是您人才好些了,盡吃那些冷拌的,仔細傷了胃。”

甄柔只好用了一口稀粥,待一碗食完,才笑眯眯的說道:“姜媼你且放心,我還有大事要做,不會傷着自己身子。”

姜媼與阿玉對坐下首,聞言不由互看了一眼,眼裡都是驚疑,不約而同想到:娘子這是要做什麼?難道還要和家主硬碰?

甄柔在上首看得清楚,知道姜媼她們擔心什麼,前世自己就是仗着在家中得寵,以為生病就會得到憐惜,從而讓伯父妥協為她退婚,如今再也不會做這等傻事。

她要好起來,要愛惜身子,要長命百歲,看着家族延續,自己兒孫滿堂。

這般想着,甄柔不由伸碗遞給姜媼,道:“再盛一碗。”

這些年,姜媼是將甄柔和薛欽的小女兒來往看在眼裡,見甄柔這般反常,認為是另外一種情傷狀態,不由勸道:“娘子你才恢復食慾,一時不宜進食過多,等過些時辰再用可好?”

甄柔摸了摸小腹,確實已經飽腹了,正要點頭同意,厚棉帘子從外掀起,一個侍女墊腳進來,在屋中間匍匐跪下,稟告道:“家主、主母、二娘子來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