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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順遂,規矩之外,往往還有規矩。”

寧奕道:“砸劍的勢就是打破一切。”

他不知道大聖想要用“砸劍”砸碎什麼。

但他知道,修行長路沒有盡頭,即便如大聖這般登頂長生,萬劫不朽……

也有能困住猴子的籠牢。

“葉紅拂,傳授殺人術之事……沒有報酬。”寧奕望向紅衣女子,笑道:“我已經拿不出什麼能讓你動心的報酬了。只不過,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因為我親自會教授另外一人劍術。”

紅衣女子眯起雙眼。

她和寧奕沒有直接交過手。

葉紅拂跟曹燃一樣好戰,但她心思比曹燃要纖細許多,寧奕身上都是大造化大機緣,對她而言,若不是生死之戰,則對自身修行境界提升不大。

而多年相識的原因,又導致她和寧奕無法“生死一戰”。

但如果在十日之後的青銅台,自己傳授劍術的“弟子”跟寧奕教導的“弟子”站在一起……那麼孰強孰弱,孰高孰低,自然也分出了勝負。

“有意思……”葉紅拂低聲笑了笑,道:“我答應你。”

……

……

夏祁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命運最重要的轉折,會在今日發生。

寧葉二人馭劍離開不過半時辰。

日常刀術訓練剛剛過半。

兩道劍光重新從天邊掠來,穩穩落下,黑袍寧奕和紅袍葉紅拂似乎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

寧奕微笑着來到騎團演武的最前方,道:“十天之後,騎團參加青銅台的競武,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

刀法演練被打斷。

一百一十二道鋒厲目光投向寧奕。

不錯……有殺氣。

寧奕道:“青銅台,會有兩個人出戰。能夠出戰的……自然是騎團最強大的兩人。我和葉紅拂,會親自教導他們劍術刀法。”

此言一出,第八騎團仍然寂靜,無一人閑言議論,但捏在手中的鋼刀,卻迸發出陣陣裂空之音。

“很抱歉……沒有時間進行比武選拔了。”寧奕伸出手指,輕輕點向人群,道:“你,還有你。”

雙手持刀而立的夏祁,沉默地注視着那根點向自己的手指,然後在寧奕的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還有另外一人的名字。

“夏祁。”

“黃舒。”

寧奕道:“我選了兩個人,我認為他們是這騎團里單挑最強的……如果你們不認同,那麼就酉時落日之前擊敗他們,證明給我看。名額只有兩個,誰贏了,誰就獲得授術的機會。”

來到北境長城將軍府的每一個修行者。

心中都緊緊懷揣着變強的渴望……但凡經歷了一次戰爭,經歷了一次生死離別,就會意識到個人力量的渺小,也會意識到擁有力量的重要。

無法拜入聖山進行修行。

唯一擁有的資源,就是沉淵君撰寫流傳在整座北境的刀法綱要。

唯一能夠做的,讓自己變強的辦法,就是日復一日的練刀。

當這麼一個機會擺在眼前……沒有人會不心動。

寧奕意味深長望向自己點指的那兩人,這是雲洵調查第八騎團後整理卷宗的結果……雲大司首看人很准,特地指出了兩位“可塑之才”,夏祁與黃舒,這兩人一位劍術快准狠,不過散修出身,沒有經歷過正統的劍術教導,另外一位則是戰術狡猾,攻守自如,每逢對決必有急智的那種類型。

“還有三個時辰。”

“你們可以開始挑戰了……”寧奕望向第八騎團,道:“日落之後,勝的兩人來我營帳。”

陣列有序的第八騎團,在這一刻出現了明顯的“陣營劃分”。

兩個年輕人的身旁,同袍緩緩挪步退開。

這兩人,成為了“孤狼”。

而接下來的三個時辰……他們要面對的,就是騎團所有高手的挑戰。

……

……

“大可汗,你答應了青銅台比武?”

白狼王領,草原王重新召開了一次會議。

這一次,金鹿王也在席,只不過他的氣息與其他幾人格格不入,坐在長桌次位,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

“烏爾勒的提議,我認為有必要考慮。”青蟒王沉聲道:“落後就要挨打,不足就要承認,如果能接納大隋先進的訓練法,對我們而言並非壞事。”

“烏爾勒是異鄉人。”黑獅王皺着眉頭道:“母河地大物博,富饒繁華,有何必要向大隋低頭,諂媚獻好?這門訓練法不要也罷……這些年草原獨抗妖族,如今邊陲戰線不還是守得好好的?”

這一次王旗會議,雪鷲王旗並沒有缺席……因為烏爾勒將權力贈予了田諭,於是便由他代替雪鷲領出席。

黑獅王聲音落地之後,王帳內沉寂了一剎那。

一個年輕聲音響起。

“我反對。”

黑獅王皺起眉頭,盯着聲音來源——

田諭站起身子,道:“兩千年前,在烏爾勒帶領戰勝東皇妖軍的草原,或許有睥睨天下的資格……但如今,我們什麼也不是。”

“你在說什麼?!”

黑獅王雙手撐案,猛地站起身,高大身形巍峨入山,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千言萬語……唯獨這句話說不得。

但偏偏田諭說了。

他平靜注視着“憤怒”的黑獅王,道:“邊陲能守住,與黑獅領沒有絲毫關係。”

“與我雪鷲領……也沒有關係。”

“與在場的每一位,母河的每一位,都沒有關係。”

田諭環視一圈,道:“龍皇殿也好,芥子山也好,隨便出動一位妖聖,就足以擊垮整片草原……大家應該心知肚明才對,草原能活到現在是因為‘元’大人,而邊陲戰線能守住是因為疆域的兄弟賣命。荒骨如山,在域外早已埋成一座新的長城,每一天都有人在喪命……母河遠在千里之外,所以就看不到這些犧牲么?與大隋和妖域比起來,我們只不過是彈丸之地,又有什麼資格可驕傲?”

直擊心靈的斥言。

田諭緊盯着黑獅王,道:“讓你離開草原,獨自一人去大隋,或者妖域,你敢么?”

黑獅王啞口無言。

“我們走不出去,是因為走出去……會死。”

“外面群狼環伺,不走出去……永遠不知道,我們差得有多遠。”田諭一字一句道:“烏爾勒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就是‘異鄉人’,我們需要一個‘異鄉人’來打醒自己。草原真的很落後。”

說完這些,田諭才緩緩坐下。

營帳之中,一片死寂。

這一番話如冷水一般澆灌而下。

但死寂之中,卻有一個人鼓起了掌——

“啪。”

“啪。”

“啪。”

冷冰冰的掌聲聽起來像是嘲諷,更像是打在草原王臉上的巴掌。

是金鹿王在鼓掌。

他無視了黑獅王因為憤怒漲紅的面色,也無視了整片王帳里的所有人,眼中唯有那個冒大不韙的田諭。

這一番話,可以讓他確信,田諭與自己是同一種人。

至少……在過往的三十年里,他從未沉浸在“母河”的光環中。

“我贊同田諭的觀點,也贊同烏爾勒的提議。”金鹿王傅力簡單表明了觀點,“青銅台比武,我希望母河贏下大隋鐵騎……但無論勝負,我們都需要與烏爾勒重新談一談。”

他站起身,淡然道:“諸位,認清自己的渺小吧,沒什麼丟人的。仔細想想烏爾勒的話,如果兩座天下之間開戰了,而元不再庇佑草原……那我們,又算是什麼?”

傅力離開王帳。

每一個人都神情沉重。

金鹿王說的最後一句話太清醒,也太真實了。

荒人總是自詡為草原的主人……事實上在這數萬年滄海桑田的浩瀚歷史,荒人走過的歲月只不過是短短一頁而已。

光陰長河之下,萬物生靈渺小。

兩座天下如果開戰……草原只不過是一個犧牲品。

屆時……母河的富饒,八王旗的驕傲,都將被碾壓成燼。

……

……

日落。

寧奕坐在營帳內仔細翻閱鷹團呈遞的資料。

酉時已過,有人掀動了營帳。

寧奕沒有抬頭。

兩個疲倦到極點的年輕男人便在營帳內安靜站着,經歷了三個時辰的對決……他們的精氣神已經緊繃到極致,只剩下最後的一口氣支撐站立。

兩道身影站得筆直。

連呼吸聲音都壓得極低。

營帳內只有緩慢的翻卷聲音可以聽聞。

鷹團給寧奕提供了母河雪鷲領詳細的卷宗記載,這二十年來西方邊陲和北方邊陲大大小小的戰役,一共一百三十二場。

寧奕開口之時,仍然沒有抬頭,只是兩根手指輕輕從枯燈燈芯上抹過,一縷火光便照亮了帳營。

也照亮了不遠處那兩人帶着血污的面頰。

“換套衣服,好好洗漱。半個時辰後來這裡集合。”

終於聽到指示的兩人,神情一凜,連忙挺起胸膛……他們仍是清晨出練時候的模樣,赤裸上身,只不過扎在腰間的衣袍已經在下午對決中被罡氣剮蹭地稀爛,只剩下破爛布條纏繞。

“還有……”

兩個準備出營的年輕人,在掀簾離開的時候動作一怔。

“夏祁,黃舒,打得不錯。”

寧奕抬起頭,對自己挑選出的兩人露出了欣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