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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柏年小心翼翼地捧出黑漆木匣,放在一方錦鍛上,然後搓了搓手,雙掌之間升騰起淡淡的黃色光芒,漸漸擴展成一米見方的光罩,把木匣包容在內。

魏柏年解釋道:“這裡面的東西想要保存得好,就不能見濕見光,所以鑒賞之時需用原力隔絕。讓千公子見笑了。”

千夜稍稍感應了一下,那個光罩果然是內外隔絕。他心中不由微微一動,戰將強者的一擊或多或少都有影響領域的能力,而像魏柏年製造出這樣一個光罩,顯然對原力的控制已入化境。

魏柏年此時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那方小小匣子上,絲毫不在意千夜的探察。他神情肅然如在進行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落手輕柔地輕輕推開匣蓋。

漆盒中安放了一方玉架,四角有微弱的原力光芒偶爾一閃而過,顯然是個原力陣列。玉架上鋪陳着明黃錦緞,在正中央,端端正正擺放着一塊煙墨。那是一塊用過小半的殘墨,剩下的半截上有三個清雋瘦長的小字:佶手制。

魏柏年屏息俯身,湊近了那方半截煙墨,仔細看着,連眼珠都不轉動分毫。

千夜雖然早就知道裡面是一塊古墨,並且來歷不俗,價值不菲,但看到實物後仍是十分奇怪,竟然會是用過半塊的剩貨?不過看到魏柏年那激動而認真的模樣,千夜再有疑問,也明智地全吞進了心底。

許久許久,魏柏年才直起腰,將漆匣盒蓋關好,這才敢出一口長氣,嘆道:“極品雲煙!居然還是當年佶王用剩下的。沒想到這樣的寶貝居然真會出現在我眼前!你可知這塊雲煙妙處何在?”

千夜雖然看過了物品說明書,但他已經意識到,最好不要在魏柏年這種行家面前賣弄,於是只笑笑不答。

而魏柏年也沒有聽千夜回答的意思,他這個問句似乎只是為了自己下面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開題:“這塊雲煙,從紋路上看是千里山河紋,應是佶王手制十三塊雲煙之一。它的好處,在於......”

魏柏年整整說了大半個小時,千夜只聽明白了這位佶王是帝室血脈,乃前朝大家,以書畫著稱。手制墨、筆只是他興之所致的玩物,其實算是小道。然而就是半塊殘墨,也價值萬金。價格倒也罷了,關鍵是有錢也無法買到。佶王一應用具墨寶,早就成為帝室和高門望族的雅室珍藏,哪有出世的機會?

千夜保持着靜靜傾聽的姿勢,心裡卻還是不能理解,就算是前朝大家的遺物,罕見而難得,又怎會讓魏柏年這樣的人一反常態。

在千夜眼中,墨就是墨,做出種種花紋未免華而不實,在戰場上根本沒有任何用處。若是寫份緊急軍情,寥寥數行也就夠了,簡潔準確才有效,至於墨痕是否陰陽相趁,雲蒸霞蔚,又有什麼要緊?

這種東西,也只有如魏柏年般自小出身高門望族的人才玩得起。

魏柏年一直說到盡興,才算罷休。這時他望向千夜的目光頗為不同,含笑道:“千公子果然是同道中人。”

千夜頓時感到背脊生汗,道:“我對這些其實並不怎麼懂......”

魏柏年大手一揮,道:“千公子何必如此謙遜,光是拿得出這半塊雲煙,就足見有心!多少年輕人連聽都只怕沒聽說過如此異寶。”

千夜被說得極為心虛,感覺自己臉上表情肯定有點僵。而魏柏年則談興一發不可收拾,隨即開始大談自己對大秦歷史上各位書畫大家的見解和喜好,這次已不僅限於佶王,而是把歷代大家都點評了七七八八。

看得出來,魏柏年對書畫之道愛好成痴,在千夜幾乎沒怎麼搭話的情況下,居然一直說到了午飯時間。他興緻不減地親自下廚,整治了四樣菜色,外加一壺好酒,邀請千夜共飲。

好在吃飯的時候魏柏年沒有再談書畫,而是說起一些與黑暗種族戰鬥的往事,總算是回到了千夜熟悉的話題,一名戰將的經驗當然彌足珍貴,而千夜也常有別出機杼的理解,兩人聊得頗為盡興。

然而,千夜卻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個木盒仍然放在茶几上,魏柏年並沒有收起來的意思,他不由心中微微一沉。

魏柏年看向千夜的目光所至之處,淡淡一笑,突然問:“假如我不肯接這師長的位置,你接下來又打算怎麼辦呢?”

千夜心裡嘆息,“投其所好”的辦法雖然沒用錯,但魏柏年身為戰將,同樣也有不為外物所動的定力。由此看來,魏柏年應該就是跟隨魏侯到永夜大陸走一圈,做個姿態,以便把魏破天帶回去。至於一個三流防區,魏家並不是很在意。

雖然魏柏年的這句問話,還沒有把路完全堵死,但此時此刻,本就不擅長用口才說服人的千夜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去打動他。再繼續猜測答案,以迎合魏柏年的偏好,期待那一線可能或不可能存在的機會?

千夜忽然感覺,這並不是他的本性,書畫之道他說不上話,無從評論他人愛好,但是魏柏年的這句問話他卻是有自己的答案和立場的。

千夜抬起頭,目光清透而坦然地說:“我還是會建立傭兵團,努力守住黑流城。”

魏柏年輕笑,“拿什麼來守?就靠那幾百個種子?”他的話里有着並不帶惡意的譏諷,就象老兵面對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鳥。

千夜並不在意魏柏年毫不客氣的語氣,只是說:“行不行,都要打過才知道。這是一座有幾萬人的城市,無論是否能夠守住,總不能讓黑暗種族垂手而得。我並不認為自己可以改變戰爭的結局,只不過此事既然由我而起,那麼至少我要盡到應有的責任。”

魏柏年目光閃爍,問:“你這是......打算和黑流城共存亡?”

千夜卻搖了搖頭,道:“呵,當然不,我會戰鬥到事不可為之時,然後突圍。只有活着才能殺更多的敵人,只要活着就會不斷變強,直到有一天再回到這裡來,把所有從我手上失去的東西,從黑暗種族那裡再奪回來。”

“不為一城一地,一時一刻榮辱得失所左右,放眼萬里山河,當戰則戰,進退有據!這才是大將之風!”魏柏年的讚揚突如其來,讓千夜微微一愣。

魏柏年拍了拍千夜的肩膀,道:“那就看看這場戰爭究竟會是個什麼結局吧!”

千夜要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魏將軍準備留下來了?”

“反正到處都是戰場,在這裡打和在其它地方打也沒有什麼區別。聽說最近此地的態勢非同小可,已經驚動了許多大人物,我倒是很想看看會有什麼樣的驚喜。”

說罷,魏柏年又拿起了放着半截雲煙墨的木盒,小心翼翼地收起,笑道:“這個小東西雖然不足以讓我改變主意,但是少了它也不行。既然你這麼有心找到此物,那我可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這是當然。”千夜終於在心底鬆了一口氣,既然魏柏年收下東西,那就是正式應下了此事。

千夜從魏柏年的居所出來後,慢慢行走在黑流城的街頭。他沒有穿入小巷,而是沿着這片街區的主道邊走邊看。

這裡和暗血城一樣,由於荒野上的局勢漸漸緊張,所以城市裡聚集的人口就明顯多起來。雖然前些天武正南一事的陰影尚未全部褪去,一些荷槍實彈的戰士走過時,氣氛總有絲揮之不去的緊繃,但普通居民卻是善忘的。對他們來說,城市的管理者是一個抽象名詞,只要稅收不變,秩序不亂,當權者是誰並不重要。

荒野上的緊張氣氛也多多少少影響到城裡,劣質的小酒吧比以往更加擁擠,只是下午兩點,陽光還沒完全消失,街面上就有了歪歪斜斜的醉漢。

然而這些喧囂在千夜眼中還不是真正戰爭降臨前的氛圍。現在連平民都知道黑流城所在的三河郡連同附近暗血城所在的磐石領可能很快就會發生戰爭,不過大多數人都沒有真正面對戰爭的經驗。

永夜大陸上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流血衝突,但這塊秦帝國的遺棄之地,在上層大陸的黑暗種族眼中也是一塊不毛之地。這裡生活雖然艱苦,資源雖然匱乏,但那些所謂的會戰不過是一場場戰役。在永夜打一場真正戰爭,戰果說不定還抵不上戰爭的消耗。帝國和黑暗種族交鋒的真正前線,大多還是在其他大陸上。

什麼才是真正的戰爭?

在千夜短暫的軍旅生涯中,只間接經歷過一次。當時還是菜鳥的他根本沒有踏入戰場的資格,被分配到一個靠近前線的軍事基地擔任崗衛。那座基地是上戰場的大人物們臨時停駐做最後休整之用,離開這裡之後,也就意味着進入了前鋒戰地。

短短一周時間,千夜先後看到三批十七位戰將在這裡集結,走上戰場,最後回來的人則不到三分之一。而這座基地,還僅僅是諸多此類基地之一。

通過這種方式,千夜第一次認識到與黑暗種族的戰爭是何等殘酷。這也是包括他在內,每個菜鳥都必須經歷的過程。

事實上,千夜也覺察到了,無論魏破天還是宋子寧,對待永夜大陸即將開啟的那場戰爭的真實態度,都是極為凝重和認真。而同樣的感覺,他剛剛又從魏柏年最後幾句話中有所體會。

千夜出神地看着穿梭來去的人流,突然想到,如果風暴不可避免,那麼風停雨歇後,眼前這紛亂但不失有序的街景還會留下幾分呢?

戰爭有若熔爐,天才就若礦石,無數礦石投入,只有少數會煉成真金,大多數就此成為礦渣,被拋棄,然後被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