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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在十三區的“1673”酒吧應該算是整條酒吧街上比較有年頭的老酒吧了,離着蒙蘇里公園僅有一條街,每到入夜的時候,那些在快節奏生活中度過了一整天的白領們,會雲集於此,或喝杯酒消遣消遣,或尋找一段浪漫的短暫情感寄託,或者就是單純的來聽聽音樂。

酒吧裡布置的很雅緻,裝潢中有着濃郁的文藝復興時期的風格,不管是懂藝術的人還是不懂藝術的人,在這裡找個地方坐下,喝着調酒師勾兌的飲品,聽着那個小舞台上飄來的樂曲,都會在恍惚間有了一種藝術細胞充斥血液的自我感覺。

有提供高雅藝術欣賞的舞台,自然就有以表演高雅藝術為生的人群,以往,來“1673”串台的樂隊、音樂人也有很多,其中甚至有一些是酒吧老闆花重金請來的名人。比如說去年才嶄露頭角的菲利普?羅貝路易,他就曾經在這裡的舞台上演奏過他的成名曲《給愛德琳的詩》,哦,此人現在已經改了名字,以理查德?克萊德曼這個名字跑到中國圈錢去了。

弗朗索瓦?賽瑟爾走進大廳的時候,留給他的空座已經不多了,只有右側偏僻的角落裡還有稀稀拉拉的幾位水晶座,那是通過洗手間的地方,所以少有人會到那裡去坐。

不過弗朗索瓦不在乎這些,他瞅准了一個位置,招呼過侍應生之後便坐了過去。

此時正在那個舞台上表演的是一個吉普賽打扮的年輕人,唱的也是一首吉普賽民謠,吉他彈唱,幽默詼諧,倒是有點意思。不過對於弗朗索瓦來說,他不喜歡這樣的音樂。

過了沒多久,就在吉普賽年輕人謝幕退場的時候,侍應生用托盤端着一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送過來,托盤裡還放着一個巴掌大小的錄音機。

“弗朗索瓦先生,剛才外面的事情很抱歉,新來的保安並不認識您,所以有些誤會。”侍應生將威士忌送到弗朗索瓦面前,躬身行禮,一臉歉意的說道,“不過您也知道,這裡是不允許攜帶錄音設備入場的,所以......”

“放心好啦,我懂的規矩。”弗朗索瓦點點頭,說道。其實很多類似“1673”這樣的酒吧都是不允許攜帶錄音機之類的東西入場的,因為有很多歌手、樂手在有了新作品的時候,會來這種地方表演,看看反響,如果有人錄音的話,將來可能會招來麻煩。

剛才在外面弗朗索瓦就被門口的安檢測出來了,如果不是因為有人認識他,而且他的身份還比較特殊的,說不定就會挨上一頓暴揍。

“謝謝,弗朗索瓦先生,您隨意,有什麼需要的請隨時招呼我。”侍應生也知道像弗朗索瓦這樣的人不可能趕出什麼剽竊之類的事來,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金音叉》雜誌的樂評人,沒錯,這一點就夠了。

“等等,”就在侍應生準備轉身的一瞬間,弗朗索瓦又喊住了他,“請問今晚‘bellefille’樂隊是不是在這裡有一場演出?”

“是的,先生,”侍應生笑了笑,抬手看看腕錶,說道,“不過她們要先走完‘nuc’的場才會到這裡來,嗯,現在時間應該剛剛好,想必她們已經來了。”

“謝謝,”弗朗索瓦點頭說道。他當然知道“bellefille”樂隊要從別的場趕過來,因為他就是專門從“nuc”酒吧趕到這裡來的,問侍應生一句,不過是想確定那些女孩會不會到這裡來罷了。

是啊,“bellefille”樂隊的那些女孩子今晚要趕六個場,而弗朗索瓦也在跟着她們趕場,從六點鐘的第一場被那首洞穿人心的曲子勾住魂魄之後,他就一直追到現在。如今已經是十一點了,而1673也是最後一個走場了,可弗朗索瓦還沒想到如何組織他的這一篇樂評。

關於“bellefille”這個樂隊,弗朗索瓦也知道一些,它其實很早以前就出現了,樂隊里幾個女孩子倒是也有些天分,但這種天分卻只是在樂器演奏上,而在譜曲、組曲這方面,她們也沒什麼太好的表現,反覆演奏的曲子,也都不是出自她們之手,所以在巴黎這個圈子裡,也始終處在一個末流的水準線上。

但就在最近一段時間,這個樂隊卻像是發生了靄變一樣,突然間就變得光芒四射了,她們最近演奏的曲子雖然不多,反反覆復只有那麼三首,但卻無一不是經典,無一不是能夠流行起來的純音樂。

《金音叉》雜誌具備推薦音樂人、樂隊的資格,而推薦的方式就是通過樂評人的品評,實際上,這段時間弗朗索瓦聽過幾次“bellefille”樂隊的演奏,他一直都打算以自己的筆墨給這個富有朝氣的樂隊以推薦的,但又擔心這個完全由新人組成的樂隊會短暫的升華後很快隕落下去,令他的推薦名不副實。

好吧,這樣的猶豫在今晚,準確的說,是在聽到那一聲似簫非簫、似笛非笛的樂曲聲響起的時候,徹底的消失不見了,那種感覺,很難形容。

就在弗朗索瓦煩亂的思緒中,吉普賽年輕人退出了舞台,隨後,舞台的鐳射燈一暗,原本打在幕布上的兩個光柱消失了,這令幕布前方的一片區域形成了暗影。在弗朗索瓦的印象中,這似乎是“bellefille”樂隊的一個慣例,在那個暗影里,就藏着這個樂隊的新晉成員,一個不喜歡出風頭,低調的有些過分的年輕人。

酒吧的工作人員開始忙碌着將各種樂器弄上舞台,小鋼琴、大提琴什麼的,而這個時候,酒吧里的客人也明顯比剛才多了很多,弗朗索瓦朝四周看看,發現自己所在的這個角落現在也變得擁擠了,甚至還有很多熟面孔的人找不到座位——看來今晚像他一樣趕場的人真是不少。

其實,像弗朗索瓦這樣的人不用帶錄音機,一首不太複雜的曲子,他只要聽上兩遍就能把曲譜弄出來了,但一首好的音樂並不是任何人拿到曲譜都能演奏出那個味道來的,尤其是管樂,這裡面有一個個人理解、指法技巧的問題,否則的話,弗朗索瓦也不用這麼辛苦的趕場了。

舞台上很快收拾妥當,在喧鬧的掌聲中,“bellefille”樂隊的幾個女孩子走上舞台,侍應生開始在坐席和舞台之間奔波,將一束束的貼着名片或是塞着現金的鮮花送上舞台。在很多類似1673這樣的酒吧里,都是有花束出售的,一般就是300法郎一束,不要認為這花太貴,實際上酒吧只拿300法郎中的百分之十,剩餘部分都是要當成小費提給表演者的,可以算是一種變相的打賞。不過也有一些豪爽的客人出手大方,會將更多的現金連同名片直接放到花束里送上去,不過這麼做的人一般都沒安好心就是了。

掌聲一直持續到花束送完,“bellefille”樂隊內一個負責鋼琴演奏的女孩子揚了揚手,隨意的按下了一個琴鍵,一聲鳴響中,現場漸漸安靜下來。

出乎弗朗索瓦的意料,當第一聲樂曲響起的時候,竟然是豎琴的低鳴,這是那曲《迷霧水珠》的前奏,果不其然,隨着一聲短促的哨笛鳴響,清越的蘇格蘭風笛引出了這首曲子的主旋律。

弗朗索瓦就聽到大廳里在樂曲聲中響起一陣兒竊竊私語的噪響,看來與他抱着同樣目的來的人的確不少,不過這種噪響很快便沉了下去,旁邊有人小聲笑道:“米高真是慷慨,兩萬法郎只點了兩支曲子,不過他倒是沒忘把他喜歡的那一曲放在前面......”

“我想明天他就會換一個喜好了......”有人在一邊附和道。

米高是1673的老闆,倒是沒想到他今天晚上也會在這裡,一萬法郎點一曲,這在整個酒吧街上也是一個不低的價碼了。

《迷霧水珠》一首曲子不長,很快就演奏完了,熱烈的掌聲之後,一聲極具穿透力的簫音在整個大廳里響徹,弗朗索瓦能夠聽出來,這種簫應該是中國的洞簫,但與洞簫又有些許不同,它的曲音蒼涼、蕭瑟,似乎是一種來自遠古的嗚咽,冥冥中洞徹人心。

一聲簫音過後,大廳里瞬息間便安靜下來,又等了兩三秒鐘,那一曲令弗朗索瓦整晚都無法釋懷的樂曲聲才再次響起。

一曲裂帛,洞穿人心。

說不上是一種什麼感覺,就在樂曲響起的頭幾個音符里,甚至連讓人墜入曲境的時間都沒有,眼眶便已經發熱,當點綴的散碎鋼琴聲敲出來的時候,淚水已經禁不住流出來了,就像是,就像是這曲子能直接擠壓人的淚腺一樣。

乾淨的樂曲,沒有什麼修飾,就那麼靜悄悄的來,靜悄悄的隱匿,以滄桑的悲涼攪亂人心之後,卻只留下一個充滿禪意的虛空,或許這就是它名為《一滴》的原因吧,一滴墜落,餘韻千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