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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以林乾墨的俸祿若想住到西北格去,那得不吃不喝掙上三輩子才夠。早些年積蓄了點銀子已經全部砸到吏部填做遷回太液國都之用,家中現在實是清苦。可被趙無垠揶揄至此,他也不敢露出不快,只好陪笑道:

“那是自然,舅舅怎能和你這戶部的尚書相比呢。”

趙無垠嘿嘿一笑,儘管朱芷凌再三提醒他今晚要對舅舅好言相撫,以正事要緊,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戳一下舅舅的痛處,哪怕只是看他陪着笑,也是解了多年來寄人籬下時記下的心頭之恨。

不過今夜……也罷,點到即止吧。

再刻薄的性子若擁有了許多,總歸會變得大度一些。

寬恕雖是人上之人的美德,又何嘗不是居高臨下的傲視。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替舅舅有些可惜,畢竟舅舅恪守奉公二十年來未曾升遷,於情不合啊。”

林乾墨一聽,立刻看了看四下,小心翼翼地說:“舅舅也是有些……有些這樣想的,只是不敢說。況且這些年來也確實沒什麼功勞可言……”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趙無垠肆無忌憚地大聲說了一句,慌得林乾墨急忙示意他低聲,莫要被朱芷凌聽了去。

“說起來,最近倒確實有個空缺。禮部侍郎秦道元病故之事舅舅可聽說了?”趙無垠似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

林乾墨彷彿聽到了金玉良言一般,忙點頭道:“有,有所耳聞。”

“我琢磨着,禮部雖然也不是什麼太好的地方,且我碧海毗鄰的番邦小國甚多,聽說禮部的人平日里忙得連例休都顧不上。不過好在這些屬國時常有東西進貢上來,那些進貢的使臣還會額外替禮部的人也上下打點一份,這比起呆在太常寺喝西北風可是要好太多了。”

林乾墨聽得要眼中放出光來。

須知他現在不過是從四品的一個少卿,禮部侍郎是正二品的職,這連升數級的事他想都不敢想,當下手一哆嗦,將杯中的酒都顛了出來。

只見趙無垠眉頭一皺,又道:“只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我是想替舅舅私下謀了這份差事,可舅舅若去了禮部,這太常寺少卿之職又由何人來接任好呢。”

言語神情中儼然已不是戶部尚書,而是吏部尚書的樣子。

林乾墨一愣,底下的官員多如牛毛,區區從四品,隨意從哪裡抓一把都是大有人在,這又算什麼可愁的事呢?只是一時間倒也想不出誰來接任的好。

趙無垠似是瞧破了他的心思,又說道:“其實想要調任國都的官員比比皆是,有些外地的官員為了回太液來,甚至不惜降一級想要謀了這個差事。我這麼說其實是想問,舅舅有沒有什麼品階相近的交好之人可以舉薦?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這兒也就是個順手的事兒,卻能讓舅舅做別人一個人情,不也是兩全其美之事么?”

林乾墨簡直感動得要落淚了,他從不知曉原來趙無垠是這樣體貼的孩子。他忙定了定心神,思索了一番道:“你這樣說來,我倒確實有一人可以舉薦。”

“哦?舅舅且說來聽聽?”

林乾墨低聲道:“前些年我調任回國都後,是蔡守信替了我任了霖州知府,他品階相近,又是我同窗,為人極是穩妥。而且……而且與我還是兒女親家,私下也算是一家人的。他若能調回國都來,那自然是再情願不過的了。”

趙無垠暗想,妻子果然是好謀算,舅舅的一思一想全被她料得分毫不差,當下佯裝不知地說道:“原來已是兒女親家,如此一家人,怎可不幫呢?只是……”

林乾墨見他又是一句只是,說得心中暗自發癢,生怕因為蔡守信不如外甥的意而壞了自己升遷侍郎的美事,忙問道:

“只是什麼?”

“只是憑空調任,也總得有個由頭,不然就算我讓凌兒去吏部說情,也是牽強,你也知道吏部那群老生,有時很是難纏……”

由頭……

林乾墨畢竟身居官場二十多年,怎會聽不出弦外之音。人事升遷之事要麼靠建功立業,要麼便是朝中有人,所謂的由頭向來都是吏部的託詞,憑空想一個出來也不是什麼難事,趙無垠這樣說其實必是有了主意的,於是堆笑道:

“舅舅年紀大了,腦子有些不靈光,不如你說說該有什麼樣的由頭才好?”

趙無垠若有所思地說道:“若說這蔡守信在霖州任上也差不多呆了十年了,想要升遷回國都,總得有個理由才好。我聽說……最近霖州很是不安定?”

“咳……你在霖州也住過些年頭,是知道的。那伊穆蘭人隔三差五地就來邊境地區燒殺擄掠,原本這幾年有了刃族的斡旋,安定了許多。不知怎的,這半年來忽然就又鬧騰起來,聽說還死了不少平民,搞得霖州界內百姓流離,人心惶惶,連黑市都不大開得起來。”林乾墨嘆了口氣,對霖州的局勢他這個前任的知府自然是再清楚不過。

“哦……既然是伊穆蘭人有來鬧事,那就讓蔡守信帶着駐兵出城在伊穆蘭人面前晃一圈嘛。”

“這可使不得……”林乾墨忙擺擺手道:“莫說霖州的駐兵就那麼兩千多人,便是一時驅逐了伊穆蘭人,只怕會招來更多的禍事來。歷年來都是息事寧人,怎好反而去挑事呢。”

趙無垠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林乾墨有些摸不着頭腦。

“舅舅果然是老實人,怪不得一直是從四品上不去,原是不夠變通。我只說讓蔡守信去城外轉一圈,又沒讓他和伊穆蘭人真刀真槍地幹上一場。他只需去擺個樣子,便可來回稟說帶着駐軍英勇奮戰,只是自己區區一文官不通曉戰事,難以禦敵,然後將伊穆蘭人的勢頭說得誇大其詞一些。我再讓凌兒順水推舟諫言幾句,明皇陛下聽了自會另派一能戰之人去替了他。如此,不就順理成章地將他調回國都了么?”

林乾墨聽了一愣,問道:“你的意思是……轉一圈便回?”

“可不是么?蔡守信那年紀還能衝鋒陷陣不成?”趙無垠哈哈大笑起來。

“可他又如何知曉你我在此事中為他籌謀的苦心呢。”

趙無垠有些不耐煩了,自飲了一杯道:“舅舅……你們都是兒女親家了,一封家書說上些什麼,又有什麼難的?況且這一切也是為了舅舅能升任禮部的侍郎,舅舅總不會連這點小事都要推卻吧?”

林乾墨隱隱覺得此事總有些蹊蹺,可想想不過就是一封書信,自己的女兒嫁給蔡守信的兒子之後便常年住在霖州,與自己骨肉分離。若能將蔡守信調回國都,於兩家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何況自己能替補禮部侍郎實是從天而降的良機,怎能錯失。

他當下點了點頭道:“舅舅如今的見識已遠不如你了。你所言極有道理。那待我回去便修書一封捎給蔡守信,讓他按你說的辦。”說完,臉上有些訕訕,復又端起酒杯道:“無垠……那舅舅的這事兒……”

趙無垠聞言添了幾分笑容,也端起酒杯道:“自家人,不必多說,舅舅請喝酒。”

林乾墨見他說得含糊,終是不放心,又問道:“他這從四品調任尚需個由頭,你舅舅可是連撫星台都上不去的人,忽然要升那侍郎……這個由頭……”

趙無垠酒意漸盛,言語也託大起來,笑道:“舅舅糊塗,我能有幾個舅舅是值得我這樣花心思去幫襯的,連凌兒方才都喚你作舅舅,有她在,你還需要什麼由頭?吏部的人向來見風使舵慣了,知曉了凌兒的意思,還有不趕着辦的?”

人嘴兩張皮,前後不過一杯酒的功夫,趙無垠已是胡說八道起來。

可這話聽在林乾墨耳中,便好似陽春三月里的日頭無比受用,當下也笑起來了。

酒過三巡,又閑話了幾句。林乾墨心裡揣了事兒,沒吃上幾口便起身要告辭回家寫信去,趙無垠也不留,好生送出了殿外。他望着舅舅匆匆離去的背影,冷笑一聲,旋入了偏殿。

朱芷凌正立在窗邊,見丈夫進來,笑道:“我可全聽見了,尚書大人好口才。”又嘆道:“只是你也是改不了的尖酸性子,何苦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拿言語去刻薄他。”

“橫豎我是辦完了差事,連自家舅舅都搬出來讓你用了,你不好好謝我倒來埋汰我?”

朱芷凌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道:“今日暫且記下,將來由這孩子來替我作揖謝你吧,我今日可是真乏了。”

趙無垠似是沒聽到這句玩笑話,忽然問道:“你就如此確定這招能管用?”

朱芷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放心,那蔡守信只要出城轉一圈,有了抗擊伊穆蘭的名頭,剩下的就讓他遞份好摺子上來,把伊穆蘭人說得駭人一些,你再把先前與你說的陳情接濟難民的摺子備好,我便能藉此說動母親同意與蒼梧國合兵北伐了。蔡守信若就像現在這麼龜縮不出,我總不能無中生有地替他造一份奏摺出來吧。拿他調任回國都之事誘他,必有成效。只是此事我們還需置身事外才好,你舅舅與蔡守信交往甚厚,所以讓你舅舅去遊說是再合適不過,如此母親便不會懷疑什麼了。”

“果然什麼都逃不出你的謀算來。”趙無垠已是有了幾分醉意,順手在朱芷凌的臉上颳了一下。

兩人一時你儂我儂,笑語連連。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殿外的檐上閃過一個極小的黑影。那黑影身姿輕盈,就像一隻小猴子一樣,幾個翻身便出了涌金門,跳入一片樹叢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