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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皇見到了朱芷瀲,一時心中有了些起伏,但很快又穩住了心境。看到女兒一切安好,母親臉上獨有的那份神色漸漸退去,隨之而來的依然是一方國君的氣勢。

“既然今日已齊聚於此,那麼該辦的事兒,就都辦了吧。”明皇淡淡地說道。

兩國交戈,兩敗俱傷。這局面,只要不瞎誰都看得見,然而勝利者哪怕只是以微弱優勢制勝,也是勝利者。敗了,就只能任人魚肉。

肯締結罷兵的合約是建立在明皇自願退位的前提之下,這一點蘇佑前幾日已經委婉地向明皇提及。

明皇絲毫不以為然,倒不如說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換成是她只怕還會逼得更狠一些------難道不該賜一壺毒酒么?

蘇佑在說完請明皇宣詔退位的條件之後,又附上了許多細節,包括退位之後可以讓碧海國繼續尊明皇為上明皇,可以保留在位時的一切皇室優待,除了居所之殿得挪個地兒。因為根據溫蘭的堅持,伊穆蘭人將會把沐恩院中的一部分另興土木建成新的宮殿,專供上明皇起居。

明皇對這些話是何含義心知肚明。

蘇佑之所以加上這些優待的條件,是看在女兒的面子上想盡量緩和與自己的關係,或者說他心裡是暗中寄希望於自己可以反過來從中斡旋,修復他和瀲兒的關係。而溫蘭另興土木擺明了是想讓自己遠離那些密道。

沐恩院……肯放心讓自己住到那裡去,想必溫蘭對那裡是了如指掌,也許……那裡就是他這些年潛藏的居所也未可知。

不過說實話,明皇確實有些詫異溫蘭沒有對自己追擊到底。

她細細觀過溫蘭的面相,斷定此人是個做事決絕,斬草必除根之人。那麼肯尊自己為上明皇,豈不是太意外了?

她雖然事先已經預備了底牌來保自己性命,然而還不等她亮出底牌,溫蘭就已經遷就了蘇佑的意思,肯放過自己,實在有些奇怪。

不管怎樣,現在的情形看似碧海已經落敗,其實並不然。

按明皇心中的謀算,清鮫雖然已死,清樂與清洋依然活着。

這會是個奇妙的互相制衡局面。

自己與清洋一日安泰,清樂就只是個蒼梧國的太子妃,對溫蘭毫無威脅。但一旦自己母女二人出了什麼意外,碧海之主的名分便會順理成章地轉到清樂的頭上,那麼形勢便大不同了。

溫帝李厚琮對碧海國土向來垂涎三尺,伊穆蘭人現在又是強弩之末,溫帝現在未入戰局不過是之前想坐山觀虎鬥,且沒有自己對瀚江邊上的大小戰艦下達旨意他也過不了江來。若是碧海生變清樂承了帝祚,李厚琮借清樂這碧海之主的名分起兵,瀚江邊上的那些大小戰艦勢必一呼百應載他過江來,這是伊穆蘭人現在無力承受的結果。

當然,反過來說,如果自己現在秘密傳詔去蒼梧國將帝位讓於清樂,讓她求助溫帝發兵救援,那麼自己和清洋的存在就會變得多餘,不等

救兵到,就已必死無疑了。

所以,這個制衡關係很奇妙。

遠在蒼梧的清樂是自己和清洋的保命符,而自己則成了溫蘭抵擋蒼梧大軍過江的擋箭牌。

這個平衡力度若能把握好,足以為清洋爭取到必要的時日以伺機反撲,何況還有一個痴情的國主女婿擋在中間,不可謂不方便之極。

而把握這樣的政治力度對明皇來說,不過是信手拈來之事,又有什麼難的呢?

所以明皇現在的心裡很篤定,退位的同時她傳位於清洋,雖然比起以前在位時,自己手中可掌控的權力大減,但依然可以在太液城中暗中庇護女兒,提點她一些人和事都不在話下。

從結果上來看,與之前的生活改變大約只是監國從清鮫換成了清洋,自己又可以回到原先懶居深宮的日子了。

嗯……回頭要跟這個未來的國主女婿提一句,來儀宮可以不住,金縷香是要帶走的。這點點的要求,想來他也不會不同意。

想到這裡,明皇氣定神閑望向蘇佑和溫蘭那邊,明明自己是等着被魚肉的一方,卻沒有顯出絲毫落敗的氣息。

締盟的國書是早已擬好的,上面所陳條款也基本都與之前蘇佑告訴過明皇的內容沒什麼兩樣。溫蘭則很配合地還在那些優待條件之後又加了一些額外的內容,其內容的優渥幾乎讓人要忘了他是個怎樣咄咄逼人的角色,而蘇佑的臉色也確實因為這些內容變得舒緩了不少。

朱芷瀲仔細地在一旁看着那些國書條款,說實話,這已比她預期的要好不少。

至少……至少母親沒有大礙,這就好……

欣喜之下,她忍不住向蘇佑投去一個眼神,略略有那麼一點感激的意思。

碧海舊臣們在一旁瞥見國書,也都紛紛鬆了一口氣。

明皇退位,清洋即位,碧海依舊,山河依舊。

看來這步棋是賭對了!

自己不會背上遺臭萬年的降敵罵名,取而代之的將是流芳百世的固守國都的忠義節操。

眾臣又都暗嘆,陸氏不愧是陸氏,對風向的判斷的確要比自己高明出不知道多少倍,看來以後根本就不需要去挖空心思多想什麼,只管跟在陸氏後面就對了!

可說起來怎麼那個陸行遠反而犯了傻呢?

嗯,九十了,老糊塗了唄,不提也罷……

自己反正是活不到九十的,所以一輩子都不會犯糊塗,不錯不錯。

條約中唯一有了分歧又之前不曾提到的,就是關於國界的劃分。

溫蘭提出,要將霖州界整個劃歸為伊穆蘭的國土。

驟然提出的這一條,蘇佑也始料未及。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溫蘭一定是故意選在這樣的時機上提出來的。

如果之前便在伊穆蘭內部商議,蘇佑一定會持反對的態度,琿英則會因為無關痛癢而繼續支持蘇佑。那麼只有在締約時忽然來這麼一手,讓

蘇佑措不及防才好。

果然,溫蘭這麼一提,琿英那優柔寡斷的性子立刻猶豫了起來,她看着蘇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祁楚則在祁烈的耳邊悄聲道:“霖州劃歸了伊穆蘭,這到時候很好。”她心裡惦着她的那個村子,琢磨着若是歸了伊穆蘭國境,當然要勝過小心翼翼在碧海國中。何況將來寶坻城也會是血族的,從那村子快馬趕向寶坻城的話,一日足矣,到時候兩邊輪流住,哪邊住厭了就換一邊,豈不爽快。

但明皇畢竟老辣,沉吟了片刻便說:“既然這一條各執己見,不妨暫且擱置,現在霖州已是廢土一堆,不管劃歸哪裡,短期內都不會有什麼起色,須得重新修築整飭。其實現在比霖州緊要的事還有不少,何不維持現狀,待將來再做商議呢?”

溫蘭腦中一轉,這說得倒是很有道理,眼下霖州重建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與物力,且全無利益可獲,歸了伊穆蘭,那麼修築之事自然也就歸到了自己頭上。這種苦差事不如先丟給碧海,讓他們一切整修完之後,再爭過來便是。何況到了那時,明皇早就由朱玉澹變成了朱芷瀲,小妮子怎麼說也比她母親要來得好對付,那時再議此事豈不更加手到擒來?

各懷鬼胎之下,竟然連劃定國界的這等大事都迎刃而解。

一切議定之後,便須蓋上兩國的璽印。

伊穆蘭國的玉璽自然是溫蘭早就替蘇佑備好的,碧海國的璽印卻不在明皇身邊。

“在來儀宮。”明皇淡淡地答了一句。

溫蘭知道在來儀宮,這他潛伏城中時就聽來儀宮的宮女說起過。但他無論潛入來儀宮多少次,也沒有發現那方玉璽。太液城落城之後,他讓溫和帶人去宮中搜羅宮女和簪釵水粉送去給朱芷瀲的同時,還暗中叮囑他好好搜遍每個角落,看看有沒有玉璽的蛛絲馬跡。

結果當然是沒有。

溫蘭對明皇說道:“可是國書上若無璽印,便生不得效,若是在來儀宮,還望明皇將玉璽置於宮中何處曉知於我,我這便派人去來儀宮取來。”

明皇冷笑一聲:“玉璽所置乃是碧海國天大的機密,全憑我碧海女帝代代口口相傳,便是先前的監國清鮫,朕也不曾口授於她,怎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告訴你這樣一個不相干的人?”

此話說得毫不客氣,溫蘭麵皮一紅,待要發作,被蘇佑一個眼神制止。

“那按你的意思,要怎樣才肯說?”

“女兒,附耳過來,讓母親告訴你。”

溫蘭再不爽,也只好忍了下去。他眼看着明皇在朱芷瀲耳邊竊竊私語了幾句,只見朱芷瀲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末了,她轉過身來高聲說道:“母皇旨意,我碧海國的玉璽不可出來儀宮,若要璽印,可由我持國書去宮中,蓋完印後再將國書拿過來。”

“不可!”溫蘭比誰都知道來儀宮是個什麼地方,如此狡兔三窟之地,怎可輕易放朱芷瀲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