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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邑王宮，天獄。
這裡很暗，逼仄的走道兩邊，幾縷陽光，從牢房的小窗戶中慘兮兮地透過來。光線中，骯髒的灰塵上下起浮，越發襯托出這裡凄涼的景象。
最難忍受的，是天獄裡難聞的味道。玄姜原本就孕吐的厲害，此時，沖鼻的味道令她連連作嘔。侍女碧蘿忙拿出錦帕幫她捂住口鼻。
“不用了。”她輕輕壓下碧蘿的手，“爹爹尚且能待在這裡，我不過來看看他，有什麼忍受不了的。再說，天獄么，鎬京王宮也有，我又不是沒待過，那時，還是被關在天獄最底層。”
“姑娘，你這會的身子不一樣了……”碧蘿說著，眼睛裡濕漉漉的。
“無妨的，我不想讓爹爹看見我捂着口鼻的樣子，他會心疼……他現在已經很心痛了。”玄姜說著，忍了忍想嘔吐的感覺。
她腳步聲聲，回蕩在天獄中，越發襯托出幾分涼薄的景象。
洛邑的天獄和鎬京的相同，共有九九八十一層。姜司工被關在第十層。原本，宴禮上炸鼎這種事，有着對鼎神不敬、對天子不敬之嫌，是要關在七十層以下的。因為宜臼的原因，只被關在第十層，也方便為他洗脫罪責。
雖然在天獄中，姜司工依然一身磊落，幾縷慘淡的光線下，他的身子依然直挺，但神色間，確實憔悴幾分。
“爹爹”，玄姜看見他，淚水再次沒控制中，落下來。
姜司工為兩朝王室重臣，掌管百工，勤勤懇懇。他年輕時十分俊朗，有“玉面公子”之稱，如今雖然已經年過四旬，卻仍然清雅不凡。但是，此時，她看着白髮幾乎爬滿鬢角的爹爹，還要忍受牢獄之苦，忍受眾人的指責，心中的痛，像是被幾支箭同時射中。
姜司工聽見她的聲音，轉過身子，抓住牢獄的柵欄，滿眼關切。
“玄兒，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天獄裡滿是骯髒，你如今懷着身子，最是不能來。王上他怎麼能讓你來此？快回去，快走！”
“爹爹不必擔心，我來此，正是王上同意的。”
“王上同意的？……呵呵，是他拗不過你這丫頭的小性子。不得已，同意的吧！”姜司工說著，笑了笑，他也不想讓玄姜擔心，還故意逗她笑。
玄姜果然笑着點點頭，只是眼角還噙着淚珠。
她隨後拿出一枚玉符給掌獄看了看，掌獄忙命人打開牢獄的門。
玄姜走進去，姜司工捏捏她的手，還慈愛地摸摸她的頭髮。
“這幾日，還嘔吐嗎？有沒有好好吃飯？都是雙身子的人了，要照顧好自己……”姜司工先喋喋不休叨叨起來。
“爹爹，這些女兒都知道。女兒只問你一句，那尊大鼎為何會炸裂？”
姜司工看着她，靜默，不語。
玄姜更急了，“爹爹一定知道原因！他們說是爹爹在最後一道鑄鼎過程中，祈禱鼎神不誠心。簡直就是胡扯！更說什麼，因為爹爹有我這樣一個名聲不堪的女兒，鼎神不護佑了……”
“玄兒！不許這樣說自己！你是什麼樣的丫頭，爹爹能不清楚嗎！雖然你性子活脫、玩劣些，但是，聰慧過人，在大事上，從不糊塗。爹爹一直相信你！”
“爹爹……”，玄姜哭着撲到姜司工懷裡。
哭了好一會，玄姜直起身，“爹爹既然明白女兒的性子，就告訴我，炸鼎的原因。否則，我定然吃不好、睡不好，還會連累你外孫子。”她說著故意摸摸自己的肚子。
“你呀你……”姜司工摸摸她的頭，笑了笑，“都這會兒了，竟然還知道威逼爹爹了。”
玄姜抹了一把淚，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等着答案。
姜司工嘆了一口氣，緩緩說道：“炸鼎的當時，我就過去查看了。炸裂的口子處，很是微妙。玄兒應當知道，青銅鼎的受熱部位是不均勻的。但是，作為食器用的青銅鼎，與作禮器用的，鑄造方法上有所不同，會淬鍊出更加細緻的青銅來鑄造，以便烹煮食物時，能夠均勻受熱。”
玄姜點點頭，這些鑄造技藝，她從小耳濡目染，是知道一些的。
“但是，我去查看時，發現那不是一尊用來烹煮食物的青銅鼎……”
“難道會是一尊青銅禮器？”玄姜忍不住插話。
姜司工搖搖頭，玄姜眉頭皺了皺，一臉迷茫。
“也不是禮器。只能說是一尊不合格的青銅食器。我剛才說了，它炸裂的地方很是微妙，應該是被人精確算計過的。”
“算計？”
姜司工點點頭，“宴禮上，九尊烹煮食物的大鼎，要在開宴前，提前兩個時辰點火，開始烹煮，以保證食物味道。那尊烹煮牛肉的大鼎，早不炸裂，晚不炸裂，偏偏等到宴禮快要結束，但是還沒結束的時候，突然炸裂。能鑄造出這種大鼎，必然是鑄銅巧匠。”
玄姜心肝都顫抖起來，她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也防止自己不被那些手段卑劣的人，噁心地嘔吐出來。
是啊，爹爹掌管百工多年，如此鑄銅巧匠，即便說不是他手下的人，怕是沒人信吧？正因為此，爹爹才百口莫辯，最後被人冠上祈禱鼎神不誠心，鼎神不護佑的罪名。
“洛邑的青銅坊，爹爹才接過不久，還進行了修繕。那……可有想到可疑的人？”玄姜意識到問題的關鍵。
姜司工看着她，目光灼灼，點點頭，說道：“岐周城浩劫時，岐周百工坊中的匠人、奴隸，還有各種鑄造用器，損失嚴重。修繕洛邑的百工坊時，便從就近的鄭國，調用了不少匠人和奴隸。”
“鄭國？”玄姜問道。
鄭國是距離洛邑很近。出了洛邑的千里王畿，便是鄭國的疆土。玄姜很自然想到鄭國國君掘突。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掘突跟隨王上多年，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僅是君臣，更像是兄弟，他也是宜臼最大的依柱之一。所以，修繕洛邑百工坊時，宜臼才會放心讓姜司工調用鄭國的匠人。
而且，掘突對玄姜的態度，也一向很是維護，尤其是，她幫着掘突娶到了申國公主靜姝以後。
等等，靜姝，靜姝……
玄姜心裡幾個翻轉，一下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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