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活着，無論有多忌諱，死亡都是一個避不開的話題。
對於死亡的標準，醫學是根據大腦死亡來判斷的。
但在宋澈看來，一個人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是從遺忘開始的……
……
503病房裡，匯聚了一種專家，囊括了心胸外科、腦外、普外還有神經外科。
甚至這裡面還有一個“場外嘉賓”，雲州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徐天祿。
哦，對了，還有咱們的中醫高手，宋澈。
准岳父和准女婿在這個場合下的會面顯得比較詭異。
兩人相視一眼，微微點頭，就沒了交流。
值得一提的是，徐天祿看着宋澈的目光透着一股意味深長，隱約有一絲絲的幽怨。
文雅嫻對於養了三十年的大白菜被拱了是樂見其成，但看着自己的小棉襖被別人穿走了，徐天祿院長只覺得這個冬天着實有點冷嗖嗖的……
但他也沒急着表露情緒，將這些心思拋諸腦後，轉而關注起了病床上的失憶患者蘇明強。
“阿姨，給您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我們醫院幾個科系的專家主任……”翟凌霄跟老婆婆依次介紹道：“特別是這位徐天祿教授，他是雲州市第一人民醫院的院長，也是我們東江省赫赫有名的神外領域帶頭人，對於神經系統的鑽研造詣，可謂是全省最頂尖的層次，徐教授得知了蘇明強老先生的情況，就主動請纓過來一起會診，希望能給蘇明強老先生的治療給予幫助。”
聞言，老婆婆很有禮貌的道了一聲謝。
不過站在老婆婆身邊的幾個子女卻不太友好了。
“你們找這麼多的專家過來是想給手術的失敗找借口擦屁股嗎？”
“你們乾脆就直接承認了吧，就是你們手術做不好，才把我爸弄成這樣了。”
“我們不訛人，只是想討一個說法，為什麼我爸好好一個人，從手術室出來跟變了個人似的。”
“……”
對這種常規套路的家屬質問台詞，醫生們基本都習以為常了。
翟凌霄正想打圓場，那位老婆婆直接將子女們給懟了回去：“都閉嘴！有什麼事先等醫生們給你們爸看完再說，我喊你們過來是看望你們爸的，不是讓你們來這鬧事的！”
子女們這才消停了。
看得出來，老婆婆是一個深明大義且很強勢的人，訓斥完子女後，就緩和口吻說道：“幾位醫生，你們別在意，我這幾個孩子也是太着急上火了，畢竟老頭子現在連他們都不認識了……”
徐天祿皺皺眉，走到病床前，對蘇明強道：“蘇老先生，現在站在您面前的這幾個人，您真的一個都不認識？”
蘇明強依舊是那副“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幹什麼”的懵比臉，他掃視了一圈老婆和子女們，依舊在搖頭否認。
“我怎麼可能認識這些粗魯粗鄙的人，我蘇家好歹是書香門第，最不屑跟這些人打交道了。”蘇明強大義凜然的道。
這一下，那些子女們更窘迫也更焦急了：“爸，您說什麼胡話呢，我是你兒子啊，我們當了四十幾年的父子，您說不認識就不認識了？！”
“您不認識大哥我還勉強能理解，畢竟大哥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次面，可我每周末都去陪您和媽，您怎麼能說不認識您親閨女呢？”
“小妹，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大哥平時工作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隔三差五的出差，你還讓他成天往爸媽那邊跑，是想我們一家都喝西北風嘛。”
“大嫂，忙不是理由，我們兩口子也忙啊，但依舊努力擠時間去看望爸媽，關鍵得看有沒有那份心。”
“誰不知道你按的什麼心啊，無非是你們兩口子周末盡想着出去玩，就順帶把孩子送去給爸媽帶。”
“你……”
“夠了！”
老婆婆一看子女們居然又搞起了內訌，便氣急敗壞的道：“誰再吵一句，就立刻從這裡滾出去，以後都別上我家來了！”
蘇明強也顯得很不齒：“瞧瞧，這幾個人自私又自利，嘴臉醜陋不堪，我蘇明強一生正氣，豈會跟這些鼠輩為伍？”
聞言，醫生們紛紛感慨萬千。
老人生病的時候，往往是考驗家庭關係的時候。
通過眼前這一幕，這幾個家庭成員的品性確實不敢恭維。
老婆婆也是羞憤不已，繼續訓斥道：“別說你們爸是怎麼失憶的，說真的，我都想跟着一塊失憶了，你們哪還有做子女的樣子，一家人，在你爸生病的時候，全是為了自己在考慮，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說完，老婆婆已然淚流滿面。
這幾個子女兒媳和女婿不由的自慚形愧，連忙告罪道歉並安撫母親。
“家風不正，真不知道你們父母是怎麼教養你們的。”蘇明強也跟着訓斥起來。
大家啞然無語，心想這不都是你自己教養出來的嘛。
翟凌霄乾咳一聲，道：“要不我們還是先探討一下吧。”
那幾個專家主任們紛紛開始各抒己見。
徐天祿拿着一沓檢查報告反覆看了幾下，忽然一抬手，道：“能否容我說幾句。”
雖然不是本院的領導，但徐天祿在東江省醫學界的地位還是很高的，大家就暫時噤聲。
徐天祿打量着蘇明強，沉吟道：“以我分析，蘇明強老先生的情況，有可能是假性失憶。”
大家頓時驚詫了一下。
那幾個家屬也炸開了鍋：“您的意思是，我爸在故意裝失憶？”
徐天祿擺擺手，苦笑道：“我說的假性失憶，可不是假裝失憶的意思，而是一種精神系統的疾病，也叫假性失智症。”
“假性失智症的病因，一般是由於生活壓力太大，或者神經性梅毒或長期缺乏維生素b12等引起的暫時性記憶減退。如果不仔細分辨，假性失智症很容易跟阿爾茨海默病混淆起來。”
老婆婆頓時驚喜道：“等等，醫生您說老頭子這是短暫失憶，那是不是可以治得好的意思？”
徐天祿答道：“一般來說，只要能找到病因，配合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並且壓力得到解除，舒緩緊張情緒，病症大多能獲得改善。不過……”
一個經典的轉折語，徐天祿微微蹙起眉頭，“不過如果假性失智症的患者沒有及時找出病因而延遲治療，很可能會造成慢性失能狀態。”
“這個慢性失能狀態是什麼狀態？”家屬們一頭霧水。
徐天祿頓時變得比較曖昧，似乎是擔心說實話會刺激到家屬。
宋澈這個准女婿很自覺的扛下了這個差事：“意思可以理解為，慢慢喪失大腦機能的狀態。”
“喪失大腦機能……那還不是要痴呆？！”蘇明強的兒媳婦咋呼道。
此話一出，老婆婆再次的失魂落魄了。
“目前來看，蘇明強老先生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間了，如果你們在發現他開始健忘的時候就立刻帶他去醫院診治干預，大概率是能有效延緩大腦機能的衰退。”宋澈的言辭自然犀利許多，“而現在病人的大腦機能衰退，則大概率是一個不可逆的狀態了。本質上這不屬於阿爾茨海默病，因為兩者的病因不同，但在病症表現上，兩者其實是有着殊途同歸的結果。”
“至於心臟搭橋手術，由於供血不足，讓大腦機能的衰退速度又加快了許多，等於是量變引起質變，造成了大規模的記憶缺損。唯一的好消息是，正如徐教授所說，只要找出病因，改善病人的情緒，大腦衰退的速度依舊可以延緩下來。”
這唯一的好消息，並沒有讓蘇明強的家屬們感到多少慰藉。
因為他們都知道了，蘇明強的大腦機能依舊會往着更糟糕的狀態發展。
“你就是那個網紅醫生，叫什麼宋澈的吧？”蘇明強的女兒認出了這張小白臉，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宋澈的胳膊，道：“宋醫生，我知道你醫術絕倫，據說治好了很多疑難雜症，還有不治之症，你一定有辦法可以治好我爸的吧？”
“對對，我也想起來了，這位宋醫生很神奇的，我看過關於他的新聞，好像用什麼針扎一下患者，患者就一下沒事了，要不然宋醫生你也給我爸的腦部扎幾針吧。”
面對這些恭維，宋澈則沉下臉道：“胡鬧！你們把醫學當作什麼了？兒戲嗎？又把你們父親當作什麼了？木偶嗎？想扎就扎？”
其實宋澈還想說你們把我當作什麼了？容嬤嬤嗎？想給人扎針就扎針？
接着，宋澈又看了眼蘇明強的胸口，道：“而且我現在很懷疑，蘇明強的心臟病，就是因為長期生活抑鬱、情緒不良而造成的，這和他不順心的生活狀態分不開關係，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想了解一下蘇明強老先生的生活狀況，以便找出準確的病因。”
面對這番責問，家屬們盡皆黯然的沉默了，臉上或多或少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見狀，醫生們也基本看明白了，蘇明強的心臟病就是給這一家子人氣出來的！
最為諷刺的是，蘇明強的假性失智症爆發後，卻很“明智”的選擇將這些最煩惱他的親人給遺忘了，對他的身體健康來說，未嘗不是一個“好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