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那腳步聲就在碑前停住了。
蕭清梧本是想裝鴕鳥的,可鳳衍沒給她這個機會。
“出來吧。”
聲音是他一貫的溫和。
蕭清梧認命地從石碑後站了出來。
最近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門子的邪,每次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和鳳衍見面。
白袍的少年今天裝束得很隨意,一頭墨發只用一根白玉簪鬆鬆挽起了一半,剩下的青絲彷彿上好的絲緞一般,順着他挺拔的背脊柔順地垂着。
竹林之間時有微風輕撫,拂過他的墨發衣角,加之少年溫潤高雅的氣質,更是顯得他不似凡人。
彷彿水墨畫中亭亭而立的謫仙。
鳳衍就在她跟前,那雙黑眸似笑非笑,其中好似漾着些許揶揄的意味。
若是帝京中的其它世家小姐遇見鳳衍這樣的目光,只怕早就羞得無地自容了。
但蕭清梧跟她們可不一樣。
幾年隨着父兄輾轉於漠北的沙場之上,除了練就她一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心以外,還賦予了她一張刀槍不入的皮。
她面不改色,反而還帶着几絲興味,勾唇一笑,調侃道,“鳳大人可是艷福不淺。”
鳳衍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眼中的深潭彷彿引人沉溺的漩渦,沉靜着,又攪動着一些她看不分明的意味。
他的聲音輕而緩,“公主過譽。”
蕭清梧聞言抽了抽嘴角。
這人真是……好不謙虛。
“對了,”蕭清梧想起了一件事,從袖中掏出了一隻平安符,“這是大人你要的平安符。”
這話說出來,她也反應過來了。
鳳衍既然現在來了清泉寺,怎麼還要托她去給他求平安符?
心裡這樣想着,她嘴上便問了出來。
“鳳大人這次既然親自來了,為什麼還要朝歌替你求這平安符?”
鳳衍很自然地接過了蕭清梧手中的平安符,面容上的笑意輕淺如秋日的雲。
“鳳衍此前沒有準備來,”他眨眨眼,笑得單純極了,“但皇上委派臣來護送公主回京,臣自然不能不從。”
蕭清梧有些狐疑地看着鳳衍。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可她怎麼就覺得他那麼可疑?
鳳衍突然伸手從頸間取下了一顆平安扣。
這顆平安扣……
她心頭一緊。
這瞬間,蕭清梧覺得她的喉頭有些乾澀。
她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顆平安扣是哪來的?”
鳳衍眼眸中還是含着那淺淺的笑意,神情似乎又柔軟了幾分,但那柔色就如雲氣一般虛無縹緲,難以捉摸。
他那墨色的眼凝視着她。
“這是微臣的未婚妻子的。”
蕭清梧呼吸一滯。
未婚妻。
她怎麼不知道?
其實鳳衍有沒有未婚妻倒和她沒有太大幹系,反正也不是她,但——
那顆平安扣是她的。
而且直到死前最後一刻,她都沒有脫下來。
他是怎麼得到她的平安扣的?
這個時候,蕭清梧腦中不由有了些許猜測:
第一種可能,蕭清梧死後,屍體上的值錢玩意便被人拿去買了,輾轉幾番,落在了鳳衍的未婚妻手裡,於是將這平安扣送給了他。
第二種可能,鳳衍根本不想說,隨口撒了個謊來騙她。
第三……不說也罷。
猜來猜去也不是個辦法,她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敢問鳳大人的未婚妻是何人?”
微風吹過竹林,搖動竹枝,搖得竹葉沙沙作響,簌簌飄落。
蕭清梧凝望着鳳衍,不願錯過他的任何一個細微的神色。
鳳衍眼眸半斂,眸中神色難明。
待竹林停止搖曳時,他才開口。
“是平國公嫡長女……”鳳衍那一雙桃花眼中水色晴柔,嗓音低沉柔和,字句間似有說不清的纏綿悱惻。
他緩聲道,“蕭清梧。”
她一雙明眸微微睜大。
居然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只是……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她怎麼不知道?
或者鳳衍只是隨口找了個借口,左右現在她已經是個死人,誰還能分辨他話中真偽?
蕭清梧看着鳳衍,道,“可是蕭小姐已經死了,況且——朝歌從未聽說蕭小姐和鳳大人有過婚姻之約。”
眼前的白袍少年神色沉靜從容,絲毫沒有一個人說謊時的任何正常反應。
即便蕭清梧是當事人之一,還是不由得懷疑起了自己的記憶。
是不是她忘了什麼?
隨即她又果斷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記性並不算差,還不至於把這樣一件大事給忘了。
正是此時,眼前的鳳衍開口了。
“這樣的事,”
鳳衍嘴角揚起了一個雲淡風清的弧度,那深潭般的桃花眼中泛起了微瀾,柔波輕漾。
“天知,地知,她知,我知,”他凝視着她輕聲道,“足矣。”
彷彿三月的春風吹渡心頭,微微的暖中又泛着涼,似有若無的癢侵入心臟。
蕭清梧微微一怔,隨即錯開了眼。
這話她沒辦法反駁。
總不能她和他說,不好意思,我壓根不知道?
只能由着他去。
想到這,蕭清梧不由氣悶,心頭的那一絲異樣之感也被她拋開了。
鳳衍這一招太卑鄙了,簡直就是欺負她是個死人不能發話,現在他要怎麼說就怎麼說,偏偏她還拿他沒辦法。
蕭清梧怎麼也沒想到,她死後居然還能被“私定終身”。
就算是個幌子,為什麼偏偏要找上她?
“公主,”
蕭清梧聞聲抬起頭來。
眼前是鳳衍雪白的衣袖,泛着淡淡的梅蘭香氣,他微涼的指尖在她頸間的肌膚上划過,帶起絲絲撩人的癢意。
鳳衍將他的平安扣給她戴上了。
她困惑地抬起眼來看向鳳衍。
此舉又是何意?
鳳衍笑笑,解釋道,“這平安扣跟了微臣一些時日,護着微臣從漠北的疆場上平安回來,頗通靈性,”
“公主近日來,不是很太平,”他道,“這隻平安扣便贈與公主,算是鳳衍謝過公主為鳳衍求平安符的回禮,”
“也望它能庇佑公主平安。”
蕭清梧說不清心底的感覺,氣悶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交織着,複雜極了。
“可這平安扣不是大人的未婚妻子所贈的嗎?”她直視着鳳衍,緩緩地道,
“大人就這樣將他人所贈之物轉贈,是不是不太好?”
蕭清梧垂下眼來。
這個平安扣她戴了十年。
說沒有感情是假的,她雖想要,但沒想到鳳衍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送還給她。
垂在胸前的平安扣還帶着鳳衍身上淡淡的溫度,隔着一層衣料,竟然讓她覺得有些灼人。
她也說不清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明明無從計較的,只要拿回來了便好的。
可她心裡還是彷彿被什麼梗住了一般。
是因為他隨意地將她的東西轉贈給了朝歌嗎?
還是……
她抬眼望向鳳衍。
“鳳大人,”
蕭清梧的聲音輕輕細細的,還帶着一些孩子的稚氣,可卻暗含着一股堅韌的力量。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