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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頭大戰了大半小時,眾人都有些筋疲力竭,有些鋪好了床的迫不及待的躺下,海底隧道的燈光適時調暗了一點,再暗了一點,最後只剩頭頂水族箱中的幽幽藍光。

沒一會兒,隧道里響起了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

蘇千秋躺在司南和楚涵之間,睡意全無。耳邊傳來少年們的鼻息,清清淺淺,卻不知道撩動了誰的心弦。

她睜大了眼睛,頭頂上一條富態滿滿的鷂魚大搖大擺晃悠着,隨後幾隻海龜緩緩掠過,投下數個巨大無朋的陰影,後面追逐着幾十條色彩艷麗的小丑魚,海底隧道里如此熱鬧,可隔着一層透明玻璃的人類,只能憑藉想象,在一片寂靜中勾勒海洋中的斑瀾生活。

“嗡”,一陣震動,枕頭邊的手機屏幕亮起。

拿來一看,是司南。

蘇千秋有點意外。

若說這整整一天都看不到司南的不安和忐忑,那也太自欺欺人。青梅竹馬了這麼多年,司南眉頭皺皺,她就能從空氣里嗅出他想幹什麼。

習慣了司南的溫柔,現在這般如喪家之犬垂頭喪氣的司南,並非她所願。

她忽然覺得心口微疼。

“幹嘛還不睡?”司南在短信里寫道。

短短的幾個字,卻是一場小心翼翼,斟酌許久的破冰之旅。

再這般與她隔着萬水千山,司南怕自己要瘋掉。

蘇千秋側眼去看,司南不知道什麼時候拉了被子蓋過頭,整個人蜷縮在白色被單之下,裡面藏掖着少年的惴惴不安。

“你不也沒睡,管我呢。”

用的是平常得不能更平常的語氣。

那邊靜了好一會兒,被子縫隙里泄出幾屢手機的微光,而後傳來一條新信息:“對不起。”

蘇千秋捧着手機發了一會兒呆,而後長吁了一口氣。

可是自演講比賽以來胸口縈繞的那口污濁之氣依然揮之不去。

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鍵了幾個字,又反覆的刪除掉。手機被攥了半天,溫度高得像是一塊悶悶燃燒的木炭。

想了半天,得不出結論,索性把手機塞回枕頭底下,也學着司南用被子蒙了頭,彷彿這般便能如鴕鳥一樣逃避一切。

只是輾轉反側一輪,腦海中似有星星之火燎原,愈發的睡不着。

水族館裡的夜宿,全然陌生的環境,讓人很不習慣。

水箱的過濾系統低低作響,耳邊不時傳來氣泡破裂的聲音,像是夢的聒噪,又像是一片寂靜里的喧囂。

從床的一頭滾去另一頭,腦海中像有人在撩動琴弦,又像有人在淺吟低唱,蘇千秋遊走在夜的邊緣,半夢半醒,最後又被拉回了現實。她睜開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滿眼都是海底隧道藍熒熒的人造海水。

當下又迷濛了幾分,清醒了幾分,幾乎要分不清哪裡是現世,哪裡又是虛構的世界。

索性揉了揉眼睛爬起來。在不正確的鐘點起床,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頹然無力的狀態,她腳步虛浮的四處晃蕩,帶着沉沉的心事和滿臉的睡意,不知不覺踱到白鯨館。

白鯨區是一道巨大垂直的玻璃幕牆,幾隻通體灰白的龐然大物在其中來回遊走,動作緩慢而遲疑。

深夜的白鯨館遊客全無,空調來得無比猛烈,冷風一吹,手臂上立馬爬上一層雞皮疙瘩。蘇千秋雙手環抱胸前,企圖以一臂之力抵禦夏日深夜裡洶湧而來的人造寒氣。她選了正對水族箱的位置靠着牆坐下,面前是一片無限接近透明的蔚藍。

海洋中的龐然大物被禁錮在小小的玻璃箱中任人賞玩,不復往日驕傲,反而有幾分落寞。從這頭到那頭,不過幾十米的距離,這些本該縱情自然的生物憋屈的觸壁再折返,不斷做着枯燥的循環往複運動。

本應與日月星辰相伴的物種,在人類出現以後,就這麼身不由己的被圈養起來。蘇千秋覺得它們很可憐。

只是它們被囚在一方透明的玻璃盒子里,而人類自己,往往作繭自縛在世俗繁務里,其實也是換種方式可憐而已。

愈想腦海中就愈加混沌,冷不防一件外套從天而降。

這個夏夜的失眠者,不僅只有她一個。

司南半跪下來,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又緊了緊領口。動作熟稔而自然,像是日復一日中最耳熟能詳的一幕。

而後又在她身邊並排坐下。

發出去的短信久久未得迴音,身邊的床位空了許久也不見回來,他焦灼的跑遍海洋館找人,最後在這裡看見了縮在牆角的她。

她將自己藏匿在巨大的陰影里,就這麼落寞的看着水族箱里同樣落寞的白鯨。

此刻的她柔弱得惹人憐惜。

司南聽見自己的胸腔深處發出金石的鳴響,那般悠遠綿長。

少年又一次的怦然心動。

她的堅強也好,妥協也好,雲淡風輕也好,若即若離也好,她的秀眉微蹙,她的嫣然一笑,她的一舉一顰,都是投影在他波心的一片雲彩,他的喜怒哀樂皆因她起,皆因她滅。

此刻,司南只是坐在她的身邊,寂然無語。這悄無聲息的當下,像極了幼年時期那一個又一個的周末午後,玩累的兩人總是躲到大書櫃背後,在那個隱秘又滿斥着安全感的角落,肩頸相觸,彼此偎依。

熟悉的少年,親近的氣息,恍惚間宛如午夜夢回,不知不覺間,蘇千秋輕輕拽着司南的衣角,安然墜入童年故夢。

在那場翩然舊夢裡,他們互相偎依着擠在一塊,兩小無猜,親密無間。所有長大後的憂慮繁思,都在那陽光充沛的夢境里雲銷雨霽。

司南只覺身邊少女的呼吸聲漸漸平穩,最後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不自覺的垂了下來,靠在他肩上。

司南動也不敢動,也不想動,只是僵硬的保持着原本的動作,心甘情願的做她的人肉靠枕。

他側頭去看,她捲曲的睫毛在水族箱微光的映襯裡輕顫,撓得他一片心猿意馬,終於沒按捺住,低頭在她光潔的額角落下一個輕輕的吻。蜻蜓點水似的一碰,又馬上離開,帶幾分做賊心虛的青澀。

山月不知心裡事,水風空落眼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