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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站在山勢最險要處的男人一身黑衣,似在猶豫不前。他看見蘇千秋和司南兩人牽手來,目光在他們身稍作膠着,最後慘然一笑,又像是下定了決心。

“同學,幫我拿下包好嗎?”

司南雖然覺得這個男人的要求有點奇怪,卻下意識的客客氣氣接過了他手的雙肩背包。

“謝了。”那男人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嗓音嘶啞的回了一句。

話音剛落,他當著蘇千秋和司南的面,磕磕碰碰的攀過一側的圍欄,從天都峰的萬丈之涯跳了下去。

兩人的驚呼尚且卡在嗓子里,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司南未曾來得及阻止,就聽得片刻之後山下傳來重物墜落的悶響,叫蘇千秋如遭雷擊。

司南一臉震驚,蘇千秋面色如雪。

蘇千秋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倉惶的下了山,怎樣木然的在派出所做了筆錄,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看着警chá從背包里一件件掏出那個男人的遺物。

一個寫滿字的日記本,一個夾着幾百塊錢的老舊錢包,一個裝着茶葉的水壺,一支筆芯幾近枯竭的圓珠筆。

那個從山中隕落的男人人生的全部,就這麼蒼白無力的堆在派出所的辦公桌,留下滿室的唏噓。

他們不知道這個男人為何執意赴死,所有的秘密大概都藏在那本密密麻麻的筆記本里。他們無意tōukuī別人的過往,卻籍着那場壯烈的死亡來反思自己的來生。

活着從來不易,而死亡,原來卻是一件如此輕而易舉的事。

至從目睹那個男人自殺之後,蘇千秋的神色一直很不對勁。

她彷彿處於一個巨大的虛空之中,茫然而不知歸途。直至淚水滾落臉頰,留下溫熱的痕迹,又順着紋路流到嘴角。

她在舌尖泛濫的咸澀里,終於注意到司南的不知所措。

“怎麼了?”她問司南。

司南撫去她臉的淚珠,輕輕吻了一下:“我問你才對。”

蘇千秋沉默半晌,似在猶豫躊躇,最後她低聲說道:“我媽……也是跳樓自殺的……”

司南一僵,可是蘇千秋接下來的話更叫他如墜冰窟。

“當年,你生日會的那天晚……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揚起眸子,裡面滿是淚光。

司南遲疑片刻,最終依然無言以對。

他問過范叔很多次,可是范叔總是從一而終的守口如瓶。因此就連蘇老師是跳樓自殺,而且是在他生日的那天……他今天也是第一次知曉。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蘇千秋從不肯陪他一起慶生了。

像是有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橫貫在他和蘇千秋之間,這種感覺讓他如鯁在喉。

接下來的旅程里,蘇千秋一直沉默無言。無意中被挑起的悲戚,一直以來想要淡忘的往事,又豈能輕而易舉的被平復如初?

他們別了林風眠,只身前往黟縣。

白牆黛瓦的徽式建築掩映在山水之間,他們坐着搖搖晃晃的中巴,在金光漫目的午後抵達了宏村。

這是個有着月沼風荷,雙溪映碧的小村落。待到夕陽漸沒,村口池沼里田田的荷葉在晚涼的風中微動,淡然的香味鑽入鼻息。

蘇千秋情緒不高,司南縱容的靜靜陪在她身邊。

在池塘中央,有一條小石橋橫貫而過。當一切隱入暮色,遊人散去,這個小村落又回復成了百十年前的古樸摸樣,安靜得仿若遺世獨立。

渺無人跡的地方,他們放任自己做着往常絕對不會做的事。蘇千秋和司南躺在那彎彎的石拱橋橋面,身下是被白日焰火烤得餘溫未散的青石板,眼前是無限延展的夜空。

此時此地的空氣如此澄凈透明,蘇千秋生平第一次用肉眼看見了銀河。

夜色廣袤無涯,大地之掌心相扣的二人渺小宛若滄海一粟。

耳側是漸起的蟲鳴,在起伏的風中,蛙聲綿延成一片。

蘇千秋側臉去看身側的少年。在無邊的夜色里,他的眉目一如既往的清晰如許,是她在腦海中勾勒了千百遍的模樣。

她靠近了司南,將頭枕在他的臂彎之。

少年的胸口起伏有律,他的氣息淡淡的籠罩着她,輕輕撫平她心底的褶皺。

往事不可追,再憶亦惘然。

他才是她的當下。

蘇千秋湊近司南,在他的眉角落下一個吻。他是她的心之所向,是她的心安歸處。

如此恬靜的夜晚,幸好有他。

一顆流星倏然劃破夜空,在天幕留下銀色的尾羽,給他們的視網膜烙下轉瞬即逝的片刻輝煌。

蘇千秋和司南在下一個剎那相互對視,臉浮起了相似的清淺笑容。

此刻他和她的心中,都不約而同許下了同一個願望想陪你度過人生中的每一個夏天。

和喜歡的他在一起的時間,每一天都像一秒,眨眨眼睛便成白天轉跳到了黑夜。可是別離依然以叫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倉促來臨。

蘇千秋對自己做了無數次的心裡建設,可是司南要出國前的那一段時間,她還是難過的每天都想哭。

司南的行李拆了又裝,裝好了又拆。他有太多的念想,未能與她說。那小小的行李箱,裝不下兩年間的繾綣纏綿,裝不下那日積月累的愛慕和思戀。

他們在學校的最後一夜,蘇千秋說她不要去送機,因為怕控制不住的淚流成河。

司南將她攬在懷中,她小聲的啜泣,眼淚沾濕了他的前襟。

“我知道了。等我回來。”他一遍遍的吻她。她的淚水滿是苦澀,一如他們別離時的心情。

“兩年而已,一定要等我回來,好嗎?”

司南在她耳邊低聲許諾,靜聽她的答覆。

他心裡潛藏着莫名的不安,他總怕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趁虛而入。

蘇千秋不知道司南擔心着什麼。等他回來,本來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她哽咽着點了點頭,給了他想要的回應。

他在她的答覆里,終於找到了想要的一己心安。

可是少年時代的應許,總是輕而易舉的在莫測的世事面前一敗塗地。誰也未曾料到,待到下次再會,已是五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