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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汴梁城。

瑟瑟的北風已經吹起來,溫度的驟降,便是這幾天里的事情。城裡的人們加厚了衣衫,但在這樣百萬人聚集的大城裡,縱然天氣稍降,街上的行人也不會見少。逛街的逛街,商人們依舊吆喝叫賣,趁着冬日完全降臨前,要多攬一些生意,孩子們奔跑在屋外,期待着第一場冬雪的降下。

皇城左側,是高官大戶們聚集的區域,這一邊,道路上的行人便稍微少一些。相對偏僻的文淵街上,一個拖着糖糕車的小販在御史張大人的宅邸外叫喚了幾句,他知道這位御史張大人的孫子方止三歲,家中老太君對其極為寵愛,一旦這叫賣勾起了孩子或是老人的心思,便每每有所斬獲。

街邊走過的行人,多是一些高門大戶的下人、丫鬟,馬車悄然駛過。不多時,道路那頭,也有幾個人朝這邊走來,為首的女子身材高挑,樣貌清麗,雖然已是冬天,她的穿着也頗為含蓄,但掩不住女子姣好的身形,跟在她身邊的女子像是她的妹妹,嘰嘰喳喳地在跟她說著些什麼,說到有趣的時候,腳下的步子還輕盈地跳幾下。後方則是四名丫鬟,其中兩名樣貌差些,但目光銳利,身形也高。一位丫鬟的懷中抱着一隻籃子。

一行六人在右相府的後門處停下了,敲門之後,有人過來將她們迎了進去。

此時過來的,自然便是住在附近的雲竹跟錦兒。自從這段時間寧毅在相府坐鎮賑災。中午常常不好離開,她們便也時常過來,有時候送來午膳,有時候送些糖水。此時還是下午,進了相府之後,兩名做丫鬟打扮的女保鏢被留在了外圍,雲竹與錦兒輕車熟路地往裡走,快到那邊辦公的院子時,倒是與朝這邊走過來的秦嗣源打了個照面。老人一身便服,看起來正在想着些什麼。見到兩人。還是笑了笑:“來啦。”

“秦爺爺。”

“秦爺爺。”

她們行了禮,秦嗣源笑道:“帶了什麼?可有我這老頭子的份嗎?”

錦兒笑着:“銀耳蓮子羹,還是熱的,有好多呢。”

“哦。那待會給我也盛一碗。走吧。我也正找立恆。”

幾人往寧毅等人所在的院子里走過去。雖然說起來,此次賑災的事情也包括了大量的情報數據歸納分析,院子里除了寧毅。也有好幾位幫忙的人,但氣氛並不像後世一些金融市場那般熱鬧,大家各自歸納,只偶爾與寧毅合計一番。秦嗣源過來之後,寧毅也暫時的放開手頭的工作,在院子里與老人坐了一會兒。雲竹與錦兒將銀耳蓮子羹盛了一個個送去給工作的幕僚,送給秦嗣源與寧毅時,兩人坐在這邊正看似隨意地聊天,但話題卻並不隨意。

“……平州那邊,打起來了。”

“發兵了?”

“早幾天就已動兵,領軍的是完顏闍母。”

“阿骨打的弟弟,不過這人本事一般……朝廷上的態度呢?”

“原本是高興的,但現在事情擺在眼前了,聖上有點拿不定主意。童貫那邊……怕了。”

“叫郭將軍配合,總得打一次才行啊……”

“我也是這個意思,女真人少,不好南下,但在雁門關以北,那是一定要打的。可惜……朝上只想談……”

“那現在怎麼樣……”

“完顏闍母的人不如張覺手下人多,只能寄望於張覺打個勝仗了。”

“我覺得……朝廷可以不派兵,但可以讓郭將軍那邊援手一下。相爺,不妨讓郭將軍自己上書朝廷請戰?”

“我也是這樣想的,已經修書北上了……糧價怎麼樣?”

“兩邊都在三十兩左右浮動。”

“天氣降了,沒有升?”

“操作還是有效果的,但就目前來說,只能維持,最大的坎是在第一場雪降下來之後,那個時候,朝廷能不能恢復百姓的信心,才能夠看得清楚。”

說是糧食仗、經濟戰,真正打的,也就是百姓對於官府賑災的信心。大戶豪紳們說,糧價一定會漲,糧食原本就不多,百姓信了,便去高價買糧。官府說,我們會賑災,我們會打擊不法糧販,我們有糧食源源不斷地進來。賑災的最後結果,寄託於百姓對於兩邊的信任程度,當然,也取決於他們餓肚子的程度。

基本的原理是這樣,說到細處,則要複雜上千百倍。南北打壓糧價的過程已經進行了一個月,兩地的糧價波動,竟然還維持在三十兩上下,足以讓秦嗣源感到詫異。但一如寧毅所說,真正決定結果的,還是要到第一場雪降下之後,那個時候,或者朝廷的賑災手段崩潰,或者是大戶的心理極限崩潰,而在這之前,兩邊都在不斷地運用各種手段,提高自己的籌碼。

在南面,就在這半個月內,甚至有一艘運糧船被人鑿沉,至今還沒查出兇手來。而在前不久,秦嗣源派在淮南的一個縣令由於性格耿直,賑災手段激烈,引起了一次反彈。一名屯糧大戶想要趁着這次荒年拓張自己的實力,盲目地吃進了很多運來的糧食。他以為穩賺不賠,高價吸納,誰知道接下來的糧價波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隱隱有下跌的趨勢。

這也是寧毅在第一階段打壓的手段激烈所致,雖然眼下看起來能調動的糧食總量不如預期,但寧毅在第一階段的投入,還是很有魄力的。他太有經驗,這種玩梭哈一般的商場對賭,不管是不是胖子,首先都得把自己的臉打腫才行。而另一方面,這次的敵人也有着階梯一般的層級,首先撐爆一部分大戶的胃口。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讓他們提前崩潰,將糧食儘早流出轉而威嚇更高層級的人,也正是寧毅的打算。

在這種層面上,那類鄉下中小型的士紳哪裡是寧毅的對手。寧毅控制着糧食的進入,那縣令在接到相府指令後,也興緻勃勃地以行政手段配合輿論,開始壓下價格,同時也在威脅這些大戶,必須把糧食吐出來。他做得太好。那大戶的心理。就這樣崩潰了,某一天叫囂着:“你不讓我活我也讓你死。”請人殺掉了正在為賑災救人奔忙的縣令。

那縣令原本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為官清廉剛正,被殺之時。正在將自己的口糧發勻給外面的飢民。家裡的家人。甚至也只能每天喝粥。

命案發生以後,那大戶暗地裡叫人放出消息,說縣令是被附近作亂的王慶部下殺掉的。但捕快很快地找出了兇手。此時負責南面賑災的乃是成國公主府的力量,周佩正好在附近,甚至是親口將賑災的方略告訴那縣令的,得知整個情況之後,難過到幾乎抓狂,當即派人將那大戶全家上下都給抓了出來,篩出了參與屯糧的關係人與那大戶的直系親屬,投進牢里。然後她與震怒的成國公主周萱一同給周喆寫了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