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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色將明未明。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忽然傳來一聲渺遠的雞鳴,周昂家後院特意搭起來的雞窩裡,花翎子大公雞本來睡得真美,聽到這聲音卻忽然醒來,當下它立刻挺起脖子,雞冠子隨之顫抖幾下,瞬間越發顯得充血紅脹。

而且它隨即便拋開窩裡的後宮,果斷出了窩,抖楞抖楞羽毛撲扇撲扇翅膀,仰頭髮出“喔……喔……”的高啼。

隨着這一聲高唱,好像天色都一下子亮了幾分。

前面的卧室里,周昂的意識有所觸動,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片刻後,他就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腦海里想要賴床片刻的想法才剛剛興起,這輩子所養成的勤奮卻立刻將之驅散,於是他再無絲毫猶豫,當即翻身下床。

窗外朧明的天色里,他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頓覺困意全消,神志前所未有的清明其實昨晚他本來已經修鍊到很晚,隨後又讀書到更晚,睡的時候天都已經快要交四更,但偏偏,短短兩三個小時的睡眠,卻讓他覺得遠比前世時候睡六七個小時還要清醒和精神。

這種狀態,竟有些類似於前世逢到周末休息的時候,一覺睡了十幾個小時的飽足最近一段時間,周昂特別享受這種清醒。

尤其是最近幾天,他自覺自己的修行進度一日千里,體內的靈氣越來越充沛,已經差堪就要摸到第九階圓滿的那種感覺,叫他內心的成就感簡直滿滿,於是他吃飯香甜,睡覺香甜,讀書都覺得倍加起勁兒。

清晨起來簡單梳洗罷,他就在自己大大的卧室里打起拳腳來還是鄭師叔當初傳下來的那一套,雖然不如跟敖春對練來得更激烈,但每日里堅持煉體,卻讓他受益匪淺,他當下這種遠超常人的強悍的身體素質,全賴於此。

一通煉體的拳法打完了,周身上下說不出的舒服,周昂打開房門,院子里的陸春生已經洗罷了臉,此刻正給馬廄清理糞便,於是周昂把衣服脫了,只穿着一條短褲,就站到院子里從挑滿的水缸里舀水沖洗。

已經是七月末,一早一晚的天氣已經涼了下來,但洗個涼水澡,對健壯男子而言,仍算舒服的事情,更何況這個人是周昂。

他洗澡,陸春生清理完了馬廄出來,也不說話,就直接過來接過水瓢來,幫他舀水往身上澆。

期間陸嬸子似乎過來了一趟,但走過了前後院之間的垂花拱門,似乎是聽見了水聲,便只是往這邊瞥了一眼,就又縮回去了。

周昂沖完了澡,回屋裡擦抹乾凈,換上新衣服,越發感覺神清氣爽。

當他再次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這院子里才終於有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陸春生笑着說:“少爺,今天不是休沐嘛,你怎麼又起那麼早?”

周昂笑道:“習慣了,還是早起好!”

陸春生不由得感慨道:“少爺真是勤勉。”

這本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周昂聞言也並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而已,但接下來陸春生無意間說的話,卻讓他不由得為之一愣。

陸春生帶着些感慨,道:“昨天晚上我半夜起來小解,看見少爺屋裡還亮着燈呢,不想您還是那麼早就起來了,就想起當年來。那時候啊,老爺也是這樣的,特別勤勉,昨晚處理公事,別管熬到多晚,第二天一定早起。”

周昂愣了一下,笑着問:“我爹當年……也喜歡熬夜?”

陸春生道:“也不是喜歡吧?就是每到催糧的時候,那是多少的賬本啊,都得從老爺手裡頭過一遍,老爺自己也說,那一本本的賬本里,不光是糧食,裡面還有上上下下多少人的心思。”

他感慨着,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開始念叨起來

“上官咋想的,同僚們咋看的,財主們咋想的,佃戶們咋想的?今年的收成咋樣啊?佃戶們交上這些糧食,還活不活的下去?”破淵

“哪些人哪塊地方比較好催?該收多少火耗?哪些地方實在貧鄙,硬要攤派太多,怕是要麼乾脆收不上來,要麼就要有幾戶人家家破人亡了。”

“田畝是死的,該收上來的糧食是死的,誰都改不了。要是糧食收不夠數,上官不滿意,你的差事就當不下去。要是收的火耗不夠,手底下幹活的吏員們油水就不足,就不願意給你幹活。收得多了,不好收,也容易催出事情來。”

“再說了,破家斂財的事情,老爺也不願意做呀,他說有傷天和,也有傷人望,那咋辦?就得從賬本上一點點的抻量,拿捏出一個最好的辦法來,該敲打的敲打,該體恤的體恤,該啃的硬骨頭,也得繞彎子想辦法壓住……”

“所以呀,每次該收糧了,老爺就要成夜成夜的打磨,他那心裡,每時每刻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事在轉!”

“唉……事後回想,我都覺得,老爺當年說是病死的,其實,他是累的呀!”

話到此處,一主一仆,全都沉默下來。

周昂剛才忽然而起的一點探究之意,也隨着這番感慨,徹底消失了,同時他心裡也不由得跟着感慨了一聲儘管所有這些,都儘是耳聞,從未目睹,但他通過自己的經歷,還是能夠想象的到,一個自身和家庭在官場都毫無根基的年輕人,之所以能在幾年的時間內就崛起,實在也非輕易。

因為這本來就是個很看重門第,看重家門積累的世界。

當然,跟死去的老爹不同,自己走了另外的一條路但是,這條路貌似強大,真的就輕鬆嗎?

還真不是。

兇險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片刻後,周昂擺擺手,似乎要揮走自己腦海忽然而起的這些雜音亂絮,恰好這時候陸春生也很是不好意思地道:“瞧我,大早上的,怎麼就說起這個,惹少爺傷心了吧?都是我的錯……”

周昂再次擺手,笑道:“陸叔,你放心,我不會步我爹的後塵的!”

陸春生忽然被道破了心思,憨厚的臉上露出片刻的尷尬,趕緊解釋道:“少爺,我可沒有那個意思,我可不是咒你早……我……”

得,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而更顯尷尬。

周昂不由笑了起來怪不得當年自己老爹一去,他很快就被別人拿出手腳,不得不出盡家財,才勉強的全身而退了。

不要說比起自己的老爹了,就算是相比起郭援那路人精,陸春生在這方面的修為,都實在是差得太遠了。

不過,越是如此,周昂越是對他放心。

因為他不需要陸春生做別的,只需要他的這一份誠實和忠心,能在自己去做比較有危險的事情的時候,幫自己守好後路,就足夠了。

想到這裡,周昂不由得又笑着安撫他幾句。

兩人正說著,陸嬸再次過來,卻是通知周昂,後院要開飯了。

周昂答應着,下意識地瞥了陸嬸一眼,心中卻是忽然一動,想了想,叫住她,道:“陸嬸兒,待會兒咱們闔家出動,眼看秋氣已近,該置辦幾身衣裳了,待會兒一起,都去,給你和陸叔也置辦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