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大宗派都有投放弟子下山遊歷的慣例，修仙之人到紅塵中打幾個滾兒，才有助於鞏固道心。而這些少年道行太弱，離下山的日子還遠，這時候卻需要了解天下大勢，以免作了井底之蛙——在天隙即將洞開，兩界大戰快要到來前夕，這麼做更有必要了。

今天主講的，是中州的風土。眾人當然都對這片天底下最富庶的土地充滿了嚮往之情，聽得津津有味。在傳功弟子說起中京從來未被戰爭滋擾，所以富貴延綿時，忽然有人道：“雖然中京從未發生戰爭，可是大亂過多次吧？我聽說族中長輩說過的，就有好幾回呢，好像都和玄天娘娘有關。”

話音剛落，眾弟子的目光就齊刷刷聚焦到了花想容身上。這一位可不就是隱流玄天娘娘座下？

花想容抱臂倚在修竹上，一身白衣翩然，不似凡塵中人。她本來聽得昏昏欲睡，閉目假瞑，這時聽到“玄天娘娘”四字才睜開眼，微微一笑：“你們想聽什麼？”

她也曾有過少年心性，怎不知這些孩子們嚮往着世界上的傳奇往事？

果然就有小姑娘問道：“玄天娘娘真的曾經是凡人嗎？聽說她只用了三百年就修成了仙人，而且渡過了千百年來第一例九重天劫？”

她也不替女主人謙虛：“對，是真的。”

少年們臉上都露出羨慕之色，就有人道：“好厲害，我修鍊了五年，連金丹期都還未到呢。”

“五年？”花想容嘴角一扯，“我家娘娘十七歲才入道，從築基到合道期，也不過用了五年！”

眾人又是一陣驚嘆，有個少女幽幽道：“我要是有撼天神君那樣的助力，現在怕也是前程無量。”女孩們平素最津津樂道的，還是羨慕玄天娘娘有那樣一個好夫君，威嚴華美，戰力無雙，偏對她又千依百順。

唐方眉頭微皺，不過還未等他出聲，花想容已經嘿了一聲：“我家女主人能修鍊至今天這般境界，那真叫九死一生，為常人所不能為，連神君大人都難挽狂瀾。換作你們這些不經事的小姑娘，連骨灰都不知道撒在哪裡了。”她指了指清源山上的雪峰，“想看到山頂的風景，就要捱得住刺骨的罡風。你們連太陽真火都吸聚不了多少，還敢妄言要神君大人之助？”

神君大人的關注，也是這些毛頭小子小姑娘們承受得起的？“他的目光真投射過來，恐怕要生生折殺了你們！再說，你們拜在唐長老座下，得他悉心教誨而不感激，卻要去羨慕別人的機緣嗎？”

她這句話說得很重，眾少年想起唐長老平時雖然不苟言笑，培養弟子卻是牧雲府中出了名的儘力，不藏半點私心，都不由得露出愧疚之色。

小白龍本就伶俐，跟在寧小閑身邊又練出一副好口才，這時說教起來也是有板有眼，言罷還要再瞟唐方一眼，意思是我代你教訓得好罷？

唐方只當沒看見，輕咳一聲：“兩界大戰在即，你們勤加修行，說不定日後有機會在戰場上一睹撼天神君夫婦的風采。”

話外音是，好好修行才能保命，否則一上戰場就掛了，哪還有機會去看玄天娘娘？

這傢伙說話果然比她婉轉得多，花想容噘了噘嘴。

這時傳功弟子已經很聰明地接過話頭，重新說起中京。

他引用的也是泛大陸公認的觀點了，裡面就有一句話提到，整個中京之所以富庶太平，可稱天下之中，最大的原因是這裡自古水土豐美、地勢平坦得可以跑馬，沃野良田不計其數，水陸交通便給，就算有幾座險峻的山脈，也在數千里之外，因此最利於人類繁衍興旺。

說到這裡，又有人不服氣了：“我聽說中京自古可不是今日這般，反倒是如同巴蛇山脈一樣的叢山峻岭，但也同樣豐饒富庶。可見地勢不是決定性條件呢。”

大家紛紛回頭，看見說話的人正是方才被救的遲天雪，不由得好笑：“說什麼夢話，沒聽說中京是叢山峻岭的！”

“就是，你說以前有山，那麼現在山去了哪裡，總不會是被削成了平原吧？”

遲天雪不理會他們，只轉頭望着唐方肅然道：“我是從家裡的典籍中看來的，據說中京在很早很早以前是大山，高得飛鳥難渡，上面住着天神。唐長老一定知道吧？”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唐方緩緩點頭：“正是。中京在數萬年前，也是這天底下的中心，同樣繁華一時，甚至還要受萬民朝拜。只不過那時它不叫中京。”

花想容側着頭問他：“那時中京喚作什麼？”

“神山。”唐方沉聲道，“神王居住的神山。”

話題突然就變得沉重了，因為誰都知道“神王”是誰。

場面上一時沉默，過了許久才有人又問：“那麼出了什麼事，原本的大山哪裡去了？”

“不知道。”這回是花想容接腔，“好像在一夕之間，它們就消失了，變作現在的廣闊平原。”

……

日上三竿的時候，早課結束了。

今晨發生的事情可真不少，眾弟子散去時兀自議論紛紛，顯然亢奮未褪。

遲天雪卻走了過來，再次向花想容道謝，而後口中囁嚅，似有話未盡。

花想容離開多日，着急和心上人敘舊，這時眼瞅着她笑道：“有話直說。”

遲天雪咬了咬唇，才低聲道：“白龍仙子，您頸上那根項鏈自哪裡得來？”

花想容奇道：“這個？”從白玉般的頸子上扯出一條項鏈，鏈墜子是個小小的砂瓶。再仔細一看，這其實是個子彈殼大小的沙漏，不到尾指長，上下寬，中間窄，雖然細小，制工卻格外精美。瓶子是透明如水晶的質地，裡面的金砂細膩均勻，在陽光照射下越發金光燦爛。

它看起來就像一件精細的藝術品，除了上下封口處都是一隻黑色的爪子。所以瓶子看起來像是被兩隻爪子抓在中間。

黑爪生有五趾，瘦骨嶙峋，表面覆著細小的鱗片，頂端還有尖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