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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和自己費盡心力組織起來的戰盟,平時看着像龐然大物,可是一旦遭遇蠻人的全線進攻,立刻就化作一盤散沙。

畢竟這是百餘宗派聯合起來的鬆散組織,站在底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盤,危急關頭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存自己這一點,連隱流都不例外。誰都不願被犧牲,哪怕聽到了蠻族神境素赤銅被擒拿的消息,也沒有多少個宗派高興得起來,因為那與它們無關。甚至有人冷笑:“我還道咱們的神境怎麼忽然不見了,原來都趕着抓人去了。怎就不想想老家都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了,莫不是要行兌子之策,拿我們的命去換對方神境的命!”

拿下敵方神境,這消息聽着振奮人心,連凡人都歡呼雀躍,可是對中部的其他宗派來說,這有什麼實在的、短期能見的好處呢?戰火不會因此熄滅一點,他們承受的壓力不減反增,還要眼睜睜看着幾位神境因為赫赫戰功而名震九霄。

泛大陸之戰已經進行了數月之久,長天先前的推斷也一一應驗,在對面的蠻族眾志成城、舉國來犯的凌厲攻勢下,仙宗表現出來的反應遲鈍、抵抗無力、應援不及時,就像潮水褪卻後留在沙灘的浮藻那麼明顯。長天和陰九幽都說過,這是仙宗的本質,不會改變。三萬年前的古之戰之所以以蠻人敗退為終結,乃是因為妖族彼時如日中天,巨妖橫行,單體的強大戰力掩蓋了體制的短板。

可是在那一戰中,依舊有無數強大的妖種如流星殞落,一閃而逝,從此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這一次,蠻人的力量更勝三萬年前,甚至還迎來了千古第一人蠻祖的回歸而仙宗呢,整體戰力遠不如人,體制和效率被人甩出去七八條街,這個陣營還有什麼可以制勝的因素?

長天再強大,其他神境再強大,也只有寥寥幾位。南贍部洲太遼闊了,他們鞭長莫及。

這場仗就算再推遲一百年爆發,寧小閑也看不到己方獲勝的希望。如此差距,或許不管再做多少準備和努力,都不會有任何用處。

她閉眼,微微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蒼勁的聲音響起,一下就將旁人都蓋了過去:

“諸位還能站在這裡喝斥問責,卻沒有變作蠻人車前奴馬,沒有化為英雄冢中的枯骨,竟不想是誰的功勞?”

這聲音中摻入了神力,雖非聲嘶力竭,卻字字如警鐘,敲在眾人心裡。

場一時安靜,寧小閑也睜開眼,望向說話之人:

廣德真君。

這位鬚髮盡白,腰背卻依舊挺得筆直的老人環顧四周,聲氣凜然:“大戰伊始,隱流陣亡十七萬妖兵,朝雲宗死傷逾十一萬人,所為何來?撼天神君本可領着隱流偏安於大西南,踞巴蛇森林之險,觀諸位陷於水火,掙一個現世安穩就好,何必為了南贍部洲,為了在座諸位領軍陷陣、鞠躬盡瘁?”

殿內那許多細小的議論之聲,頓時安歇。

廣德真君一字一句接下去道:“體天心,此乃大義!本非它份內之事,諸位卻要以應援不及怪責於隱流嗎?人間動亂至此,眾道友莫不是以為世真有救世主,可免爾等於危難之中?”

這話說得也很明白,隱流做的不是慈善,戰盟也不可能護住所有人的性命,在座人士無自行保命之能,卻要怪別人的救援來得不夠及時給力,竟然不以“等、靠、要”為恥。

可他也戳中了所有人的心口。眼下蠻人勢大,還未全力以赴就壓得修仙者快要喘不氣,南贍部洲未來又會如何?這時就有人開口問道:“廣德真君悲天憫人,可有法以教我等?”

廣德真君還未回話,就有一人冷漠接口:“想於亂世苟安,還有一個法子的。”

這人卻是沉夏。

他如今已經順利晉作真仙,又是一宗之主,說話很有份量。他一開口,其他人也安靜下來,卻聽這位現任玄武低沉道:“沙度烈進攻大西南時轉眼滅掉四宗,雞犬不留,卻有一個仙宗完好無損地保留下來,連山門都沒被打爛。這個宗派叫作擎蒼派,從掌門到末代弟子,至今也是一個人也沒死,好似根本都未被戰火波及,諸君可以有樣學樣。”

擎蒼派?在座的皺眉想了半天,多半都不記得世還有這麼個宗派,可不多時就有人輕呼一聲“想起來了,擎蒼派是西南小宗,下不過九百人,沙度烈大軍壓境時連像樣的抵抗都未遇到過……它不戰而降了!”

人群中頓時起了騷動。投降,尤其是對異族投降這件事,對於修仙者而言直是莫大恥辱,別說付諸行動,就是這念頭在腦海里轉那麼一兩遍,都會立刻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太乙居的副掌教怒聲道:“笑話,竟要我等對異族卑躬屈膝!”

“擎蒼派才九百人,打不過又不想死,只得投降。”沉夏聳了聳肩,“你們同樣是打不過又不想死,不想投降還盤算着要贏,我才要請教諸位,這夢想須得如何完成才好?”

眾人訕訕,相顧無語。他們的確不想打、不想死,但也不想投降。

不願投降的理由,說得高大一點叫作氣節,頭可斷,氣節不能丟,不能讓祖輩留下來的千秋基業毀在自己手裡,不能讓後世人戳着自己脊梁骨罵一萬年說難聽一點,也是兩個字:

要臉。

寧小閑無聲一笑,悄悄走了開去。

……

又過了小半時辰左右,大殿中的人才漸漸散去。

廣德真君經過側殿,忽然聽到有人喊他:“真君留步。”

這聲音清脆玲琅如風鈴,聞之令人心清氣爽,正是寧小閑。她穿一襲雲英紫裙,從側殿的黑暗中露出半張俏顏,衝著廣德真君一笑。

這一笑,說不盡的眼波流轉。

廣德真君心中暗道,怪不得有人心心念念想着她,人卻很自然一轉,跨進了側殿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