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總是最愜意、最悠閑，也最無憂無慮的。

這時寧小閑倒也有幾分佩服他了，拿得起放得下，臉皮厚成這樣也是少有。

走出了主街，她往遠處眺望，隨處可見正在建造和翻修的房屋。毫無疑問，這個城市正在擴容。

皇甫銘似是知她疑問，開口給她解說道：“我們所在的是沙西城，在神山新建立起來的六城中面積最大，位於東南方向。沙西城原址是供奉蠻祖的崇神殿，雖然地方大、風景好，但也承載不住幾十萬人安居，還要再行擴建。”

據存世稀少的典籍記載，在蠻祖時代，生活在神山中的侍從、守衛、工匠、神官和嬪婢約莫有二十萬人，分散在山脈各處美輪美奐的殿堂之中。他們服侍的對象只有一個：蠻祖。

華夏幾千年的封建制，紫禁城裡也不過是萬餘宮人服侍一個皇帝。帝王再牛氣，也不過是人，也不過被稱作天子，不能逆天而為。

蠻祖之如日中天、好大喜功，由此可見一斑。

“如今中京覆滅逃出來的難民，十有四、五都住在神山裡了，還有附近聞風而來的也一併收納。”那就是聖域收容了好幾百萬凡人，原先山中華廈雖美，然而生活設施卻應付不了如此龐大的人數。因此各大星城都在急劇擴容翻建，以容納更多平民。

皇甫銘淡淡道：“彌天大禍是天道自行闖出來的，反而輪到聖域給它收拾善後。若說無情，天道才是當真無情，視蒼生如螻蟻，無人能出其右。”

寧小閑扁了扁嘴，沒有反駁。她和天道沒少打過交道了，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它的冷硬和不近人情，在這一點上，皇甫銘是說對了。

當然，聖域收留凡人進入神山，是為日後的繁華打基礎，同樣也是神明收集香火願力的手段。這一點，蠻人和仙宗並沒什麼兩樣。

寧小閑轉頭問他：“天地不容蠻人，就算你們打贏了戰爭，也不得天道善待。那時，你又打算怎辦？”

皇甫銘微微一笑：“蠻族不似人類得天寵愛，數十萬年如是，早就習慣。”他眼中有光華閃動，“最壞不過如從前一般，又有什麼打緊？”

“如從前哪般？”寧小閑卻沒被他打的馬虎眼混過，“你是打算子承父業，如蠻祖那般與天爭鋒？”數萬年前蠻祖想取天道而代之，也是想給本族謀求康庄大道。如今蠻人捲土重來，神王會不會想要一償當年夙願？當然，那是擺平南贍部洲大戰的後話了。

皇甫銘漫不經心道：“誰知道呢？”

寧小閑嘆了口氣：“蠻祖是蠻祖，你是你。你不必非得像他。”

皇甫銘望了她一眼：“嗯？”

“好不容易到這世上走一遭，何必活成別人？”

皇甫銘安靜走了幾步，才問她：“你怎知我活成別人？”他笑了笑，“蠻人強盛、妖族退避，你又終於在我身邊。你怎知這不是我夢寐以求？”

寧小閑低聲道：“那就要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了。這些成就，有多少是蠻祖的意願，又有多少能歸在你自己的夢想？”

點到為止。在皇甫銘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她忽然指向前方：“那是什麼？”

千丈外一座大山，山峰被平平削去，造出巨大的圓形廣場，漢白玉石階從山腳延伸到頂。從她這角度看去，還能望見廣場邊緣一排華美宮殿，最矮的一棟都高達十丈，端的是軒昂大氣。

寧小閑見過廣成宮玉笏峰上的廣場，第一眼就驚異於它的寬闊，能供數萬人輕鬆站立，但和這裡比起來卻要相形見絀了。

這座巨大的廣場，至少能容二十萬餘人跪拜！

她還見到圓形廣場周圍豎立巨大石柱，柱頭形狀各不相同，柱身飾有浮雕圖案，每一根都足足有二十人合抱粗細。

“那是饗神台。”皇甫銘兀在凝思，隨口道，“許多年前，那是神山中唯一允許平民進入的地方。新年的第一個子夜，蠻祖會降臨饗神台，接受萬民前來朝拜。”

昔年的蠻祖聲望直逼天道，不斷將自己神化，要讓平民像叩拜上蒼一樣來跪拜於他。寧小閑笑道：“好大的排場。”

兩人拾階而上，慢慢登往饗神台。外頭明明是大晴天，可這兒越走天越黑，等爬到台上，天幕已經被濃重的夜色所覆蓋。

這自然是結界陣法的功勞了。要覆蓋這麼大面積的廣場，耗費的能源可不少。

從下到上，一共是六百二十一個台階。寧小閑失了神力，想一口氣爬完，又不要皇甫銘相扶，額上也微見了薄汗。

不過爬到頂上環顧四周，她也不由得輕吁一口氣：

只有爬到了饗神台上，才知道這裡不僅壯闊磅礴，甚至還兼顧了精緻夢幻：

地面採用了大塊黑砂岩鋪就，不僅打磨平滑，連接縫都是肉眼難見。這種岩石的色澤在濃黑中還帶着靛藍，很像夜空的顏色，如有光源照射，還有星星點點反光。

饗神台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燈台、燈樓，其中的光源也不是普通的燭火，而是顏色各異的的螢石。她隨手從一樽矮胖的石燈中取出螢石，發現它每個面都切割打磨得晶瑩剔透，散發出來的綠光似乎將她的小手都映成了透明。

在這裡，最小的螢石也有鴕鳥蛋大小，紅、紫、藍、綠、黃，在夜色中恆久地散發清冷的光。

寧小閑更覺出其擺放位置似乎也十分講究，錯落有致，繁複而不凌亂，像循着某種規律。

規律么？

她看看地面，再仰望夜空，忽然明白了：“這是星圖！”

陣法造出來的夜空漆黑如墨、無星無月，乃是因為星星都落在了地面上！

饗神台上發光的燈、台，座，共同組成了夜空當中的星圖；廣場正中一條狹長的水帶，其中光芒點點，俱是發光的水母，載沉載浮，漂散遊盪，是這靜謐永恆圖案中的一抹動態。如果從星圖的位置上判斷，這一條或許就象徵著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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