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紅光大放，所有人眼前惺紅一片，忍不住閉起了眼。只聽得甬道內突然安靜下來，沒有蟲子振翅的聲音，也不曾有半點被火燒疼的吱吱響動，甚至連人類的呼吸聲都沒了——眾人下意識地屏息。

等火鳳長長的尾部也掃過，紅艷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盡頭之後，大家才回過神來。

眼前這條甬道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留下，簡直比悉心打掃過的還乾淨，只有明藍色的火焰還在熊熊燃燒。這火焰好生厲害，居然能以黑石為燃料，繼續燃燒下去。若說與之前相比有何不同，那大概是四面的石壁被高溫烤得通紅，像剛從鍊鋼爐裡頭拿出來一樣，平整的石面被硬生生烤化成水，一點一點從牆上淌下來。

這頭火鳳帶去的高溫，居然令所有甲蟲在甫一相遇的瞬間完全氣化，都留不下半點殘肢片翅！

昆老大嘟咕一下咽了口口水，不知該說什麼好。縱使他有法子應付這些吃人的甲蟲，也斷斷不可能像長天做得這樣乾脆利落，幾乎令對方絕了種。他不知道，這還是長天心存了顧慮，不曾放手施為的結果。

這人的本事已經不類凡人，反而像傳說中那些陸地神仙。

此時，甬道外頭、石室之內還傳來了輕輕的振翅聲，想來是剩下一小部分甲蟲還未飛進甬道，僥倖逃得了性命，眼見同伴慘死，甬道中又有火焰依舊熊熊燃燒，一時不敢追過來。

“走吧。”長天轉身，淡淡道。他此時挾神火之餘威，眾人聽了這話，不由自主都轉過身去，快步離開。

那身材高大的天師湊過來，瓮聲瓮氣道：“好厲害，這是什麼招數？”眾人也都豎起了耳朵。這樣的神通，咒法精深的天師也許能辦得到，卻絕無法做得如此輕鬆。

長天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這人也不計較，摸着腦門兒嘿嘿了兩聲，寧小閑笑道：“早年遊歷北方，從深山中得了異寶，可以釋出火鳳而已。”

北方多山，人跡罕至，若有幸運兒從中得了什麼異寶，似乎也不足為奇。昆老大等人“哦”了一聲，信與不信卻是另一碼事了。

長天隨即瞪了她一眼，別人都只道他惱她輕易說漏了自己秘密，卻不知兩人私下裡傳音交談的卻是另一回事。

對於長天肯改易容貌與凡人結伴遊探地宮，寧小閑可是驚訝得很。以他的性格肯如此做來，原因大概只有一個吧：這群凡人有可用或可疑之處。

這條甬道並不長，又走出去數百米，人類的鼻中就能聞到淡淡的濕氣。看來，前方有水！

天師們精神為之一振，身上也有了力氣。

昆老大突然伸手攔在那身材高壯的天師袁厚胸前：“仔細腳下！”

得他提醒，袁厚下意識地往下一瞄，頓時長抽一口冷氣：甬道口像是被自上而下一刀切斷，他這一步若走出去就是直接踏空，掉入下頭兩、三丈黑黝黝的水裡。

眾人還未踏出甬道，眼前就豁然開闊。這赫然是一片寬廣的地下內湖，論面積大概都有七、八個足球場那麼大，比他們最開始進入的人殉坑還要大得多，而天頂卻比較矮，從甬道探出去七丈左右就到頂了，同樣有許多鐘乳石自上垂下，因為時日悠久而扎入了水中。

寧小閑倒抽一口冷氣：“這地宮的主人真氣派，居然還挖出這麼大一個湖泊。”有山有水有怪物，這是要自成一國？

長天搖頭道：“這地下湖應該是天然形成的，頂多是被建地宮的人加以利用罷了。”

怎麼利用？眾人腦海中都浮起這個疑問，將這處地下湖設計入地宮之中，總不會只是為了討個風水吉利吧？“老四”側耳聽了一會兒，突然道：“這水是活水，你們聽，有潮汐起落的聲音。”

眾人細聽，底下的水體拍擊石壁，果然傳來了潮水慣有的起伏漲落之聲。當下就有人熱淚盈眶了。

昆老大長嘆一聲道：“你們誰想離開的，現在提出就是，我再送每人五百兩銀子。”

包括他自己在內，這隊伍中還有六人。除了袁厚和老四之外，其他人眼中都露出了怯色，顯然是打退堂鼓，有了逃離的念頭。他們慣常的工作是對付些鬼物、精怪，而不是到這種詭異的地方來尋寶。先前不曾從水室中離開，現在這機會再放過了，說不定後面直接就殞在地宮中，再沒可能出去。

昆老大盯着自己的侄兒冷哼道：“阿吉，你也想走？”

阿吉猶豫了一下道：“舅舅，這地方邪門兒得緊。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不若我們……”

昆老大看了他兩眼。這好歹是昆家的血脈，自己若死在地宮，阿吉就是昆家傳下香火的希望了，若讓他離去，也無不可呀。

長天一直冷眼旁觀，此刻突然開聲道：“建造師花費許多力氣布設這地宮，你覺得他會放任入侵者輕易離開？”

此話一出，眾人都感覺到冷水澆頭，韓春林皺眉望向他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要危言聳聽！”

寧小閑悠悠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反正我們還要繼續往前探尋的，想要離開的現在便可以走，只要當心水道中另有什麼設計就好。”

幾人聽得面面相覷，只好去問昆老大。

結果昆老大表示，記憶里的地圖也沒有標明水道里有何種布設，流向哪裡。

最後阿吉咬了咬牙，還是決定離開。只不過為三人當然不會莽撞下水，而是要在這裡呆上一小段時間觀察水體情況。

她站在一旁聽他們爭執商議，這時才出聲道：“若想找地方休息，這裡有路可以下去。”

眾人凝視去看，才發現甬道邊上有一條細細的羊腸小道兒，幾乎就是在石上鑿出幾個可供攀援的小洞，只容一人側身而下，估計是供當年修造地宮之人上下之用，只是光線很暗，小道又隱蔽，竟然沒人發覺。大家暗道一聲慚愧。

這條小路，通往湖邊的一大片沙灘，眾人魚貫而下。

沙子顆粒很粗，坐在上頭都會硌得臀部疼痛。可是大伙兒才一踩上這片沙灘，聽到潮水有規律地輕輕拍打沙灘，似乎要延綿到永遠的“嘩啦嘩啦”單調水聲，只覺得難以言述的疲憊從身心浮出，幾乎要將人一下子擊垮。他們一路走來，遇上了眾多怪物，神經時刻緊繃，縱是鐵打的人也快支撐不住。

昆老大也沙啞着嗓子吩咐道：“原地休息四個時辰，後面再議。”縱使心中再急迫，眾人眼下的身體狀況卻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以放鬆肌肉、舒緩疲勞。若是繼續保持急行軍狀態，人的精神會慢慢萎蘼，反應也會更加遲鈍，應付不了其他突髮狀況了。

這群人不愧是在山野行走慣了的，哪怕現在身體乏極了也強撐着先燃起火堆，將附近的地面都仔細烤熱了，再圍着臨時建好的營地撒上一整圈厚厚的雄黃粉，這樣不僅能驅走蟲蟻，還能在眾人入眠時持續釋放地熱，幫助提高睡眠質量。

隨後，老四小心翼翼地靠近水邊，打了一竹筒水，再往裡頭丟了些粉末驗測水質，觀察了半天才喜道：“這水可以喝。”

昆老大立刻取出一口大鍋，命人盛滿水架在火上燒開了，然後往裡頭丟入肉乾、麵粉、干蘑，甚至還有一把野菜乾！寧小閑目光微閃，昆老大身上可沒背着包裹哪，這些東西，明顯是從儲物戒當中拿出來的。

連低級修仙者都弄不到的儲物戒，昆老大一介凡人又怎麼會有？她倒是知道，有些天師身負少許靈力，還是能夠打開儲物戒的。

昆老大似乎也不在意自己露了底，又取出七、八隻番薯，埋到火堆底下，藉著熱氣將它們捂熟了。此時其他人就去搭建小小的牛皮帳篷。這種帳篷是用小牛皮子硝制，防水防火，再撒些藥粉上去同樣防蟲，並且重量很輕，摺疊起來也很節省空間，外頭一頂少說要賣個二十兩銀子。

他們在水邊建營地，也是留了一手，這裡臨眾人進來的甬道很近，若水中出了什麼變故，可以及時躲進去。

“老四”在營地布了兩個陣法，最外圈是警戒，內圈是禦敵，又放出自己飼養的幾隻小鬼在營地附近來回飄蕩巡邏。寧小閑看着他的布置，突然問道：“距此不遠的鄔家囤據說是個鬼村，你可曾去看過？”

“老四”笑了笑道：“路過松江城時曾經聽說過，我很有興趣，若非趕路時間太緊，少不得要繞道兒去看看。姑娘你也有興趣？”

她點了點頭：“我對鬼道亦感興趣。”

“我還有些徒子徒孫散布附近，說不準哪一天，他們就去將這些孤魂收了。”

此時大鍋中飄出了香氣，眾人圍坐過來，各盛了一大碗，就着番薯大快朵頤。長天不須用飯，她是食金膾玉慣了，吃不來這等粗食，也就一同婉拒了昆老大邀請同食的好意。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