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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張大了嘴,望着被剖作兩半的石頭。在那當中有一團艷紅,鮮活、靈動、璀爛,彷彿是天邊的朝霞被關入了其間。他做了一輩子玉石買賣,也從未見過這般美滿的紅玉!

“這是龍血玉。”長天伸指一摳,就將這團和足球一般大的紅玉抓在手裡。此時另外兩人才看出,這團玉雖然還未經雕琢,其中卻有光芒輕而慢地流動,像是緩緩流淌的小溪水。聽了長天所言,她也覺得這名字貼切得很,確實艷靡像龍血的顏色啊,並且靠得這樣遠還能感覺到它散發出來微微的熱氣。

這種龍血玉她也只見過一次,即是白玉京發賣會售出過一枚火龍玉吊墜,不過是拇指大小,就賣出了二萬兩銀子的高價。佩戴了這玉的人,身體始終溫暖,並且終身不受疾病所擾。龍血玉也會調理滋養肌體,令女子膚色更加美好;由於它能治癒宮寒之症,凡人女子甚至會因此更容易受孕。白玉京內那枚龍血玉,也就是一名富商買來贈給自己寵妾。

不過這樣的功效,長天當然不看在眼裡。他所在意的,不過是這種玉獨一無二的色澤。

“走吧。”他垂下大袖,這團紅玉頓時不見了。

老頭子望着這兩人走出去,才捂着胸慢慢坐到了地上。這塊紅玉隨便敲個小角兒出來,都夠他好吃好喝好幾輩子了,可是它陪了他大半輩子,他卻從未能將它認出來!搶回來自然是不可能了。眼前這兩位明顯是修士,動動指頭就能置他於死地了。

接着,他們就走回了城內最大的珠寶閣裡頭,將這玉放到桌上。

這種成色的美玉已非人間能見,所以立刻將大掌柜驚動出來,輕抽了一口氣道:“龍血玉!”

居然是識貨的。長天取出明珠十顆,將其中兩顆信手彈出,嵌在了門框上:“將玉琢成鐲子,這是定金。明日傍晚我必來取。若是雕得不好——”他淡淡瞥了大掌柜一眼。後者後背上沁出一陣冷汗,“兩天時間太趕”這句話就強行咽了回去,只得連連點頭。寧小閑卻頻頻瞅着那十顆明珠,暗道這又是他從火工營里取出來的,她怎不知道?

長天見了她忽閃的目光,不悅地咳了一聲。

出了鋪子門口。此時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長天握着寧小閑的手越發緊了。她明白這人動的是什麼壞主意,看也不看他,卻聽他在自己耳邊道:“還不想回去?”

她咬着唇道:“嗯。”

“好,我們先不回了。”見她如釋重負,俏面上有掩不住的喜色。他森森地鬱悶了。那事兒她不是向來也很喜歡的么,現在躲什麼?

她環顧左右:“我們去哪兒?”

長天笑道:“跟我來。”拉着她的手。也不施展神通,只往巷子里鑽。

他哪一回不是高來高去?這般像普通人一樣拽着她奔跑還是頭一遭,寧小閑不禁大感驚奇。

平水關自戌時二刻開始實行宵禁,所以現在路上行人已少。他又專找幽僻的街巷裡弄,很快身邊除了她之外就再也沒有半個人影了。寧小閑懷疑道:“你到底要去哪兒?”他所走的方向,大致是往北呢,又行了一會兒。前面開始傳來了喧嘩聲。

有鑼鼓之聲,又有人拉長了嗓子。咿咿呀呀地唱歌,聽着甚是喜氣。寧小閑聽了一會兒,不由奇道:“這不是莫大富的宅子?”汨羅說過,城北的莫大富給家裡的老太太辦八十大壽,這個方向熱鬧的應該只有這一家了吧?沉夏和黃萱就是來了這裡,現在長天也要帶她來聽戲么?

他笑了笑,不說話,只拉着她沿牆根走。又走出去好遠,連戲台上的聲音都漸漸聽不到了,他才停下了腳步:“到了。”

眼前是白牆黑瓦,牆上黑色而略顯破舊的門扉緊閉,一看就知道是宅院的後門——無論前院如何輝煌,大戶人家的後門也都是這般局促。所以這條巷子上有四、五扇這樣的門,均是緊緊閉起,不見半個人影。

這道門上掛着塊牌匾,上頭端端正正四個大字:“明溪院”。

他們跑到人家後門來做什麼?寧小閑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就見長天伸手一拂,門扉吱呀一聲洞開。

他牽着她柔荑走進去,黑門又自動關閉,小巷重新恢復了安靜。

月光很淡,卻於她的眼力無礙。寧小閑舉目,就判斷出這裡該是莫大富宅院西北角的一個小小院落。院子裡頭種的不是花,土壤被細細翻過了,分成了幾畦,上頭居然種的是各種蔬菜並且長勢喜人,角落裡搭着架子,葫蘆藤順勢爬上了牆,葡萄開出的小花卻已經謝了。

院子里還有一口井。

“祠堂?”眼前的建築雖然也有飛檐,格局卻很方正,四面牆倒有兩面開了窗,白天採光很好,但這樣反倒更不像人類起居之地。可是莫大富家會在祠堂外頭種菜么?

“不對。”他們順着菜園子當中的小道走到底,前方就有一扇小小的柴門。推開來,裡面是一間窄小的廚房,有鍋有灶,窗欞上還掛着幾串大蒜,幾枚辣椒,地上的竹筐里躺着兩顆芋頭。她隨意看了眼灶台,上頭積着薄薄一層灰,看來至少也有十來天沒人來過了。

長天繞到前頭,推開了大房子的朱紅門。

光線照不進來,裡面就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但寧小閑當然可以看到擺放在這裡的一張張長方形桌椅,還有正前方的講師台和太師椅……她恍然:“這裡是家塾?”

“不錯,是莫家的家塾。”他微微側頭,還能聽到前院傳來的熱鬧。

哪怕這裡黑暗無光。寧小閑還是看出他金眸亮得嚇人,不由得嚅囁道:“你帶我來這裡作甚?”

“你不想回去。”他緩緩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緊緊盯着她,她忍不住後退兩步,“我就只好帶你來這裡了。我日前神念掃過平水關的時候,就發現了這裡。今日一整天,這兒也沒人來過。”

今天莫老太太大壽,無論主賓都在前院飲宴聽戲,下人們也都隨在一旁服侍。這兒哪裡會有人來?她臉色頓時垮下去,知道自己逃不出他掌心了。

在這樣的黑夜之中,他的身形更顯高大。兩人之間不足半尺距離,寧小閑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後腿卻碰到了一樣東西。

講師台。

她後面無路可退了。

長天輕輕抬起她秀頜,令她正視自己:“為何不願?”

她移開目光。咬着唇道:“長天,我心裡不痛快。”心裡還有隔閡,就無法在這樣冷靜的情況下應允他的求歡。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們不是已說定了,這筆賬待戰後再算?”

她嘟着嘴道:“那就,那就到戰後再,再好吧。”

長天嘆了口氣。將她輕輕擁入懷中,撫着她的秀髮道:“要如何才肯原諒我?”他的聲音低而沉。又是說不出的柔軟,在這樣靜謐得連戶外夏蟲的低語都聽得見的夜晚,聽起來就像加了棉花糖的熱可可,光是聞到那樣的香氣,她的心都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