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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都要適可而止,好事過頭往往就表示要變成禍事了。女人們也清楚吳晗此刻把姿態放得這麼低,甚至可說是低聲下氣,着實超出了事先預料。既然如此,差不多該見好就收,不要非得弄到他下不來台不可,大家將來還要生活在一起,不管幹什麼也別給自己填堵啊!

縱然其他的女人考慮到將來,大度地表示不再追究吳晗當初的動機,孫萌可沒這麼容易講話,皮裡陽秋地說道:

“喲,居然這麼容易說話,我都覺得不像是你一貫的為人了。”

聞聽此言,吳晗臉上浮現的笑容,隱約透出幾分苦澀。他瞥了一眼孫萌,意味深長地說道:

“那是因為我受過教訓,該低頭認錯的時候就要認,別等到連這個機會都沒了,那時再後悔就遲了……”

那位編撰唐詩三百首的大才子,將“金縷衣”安排在三百首唐詩的末尾部位,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名句,或許也寄託了他悔不當初的那份悵然。

遙想當年青春年少,稚氣未脫的吳晗流浪在社會上,沒了家庭約束的他也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這段戀情的開端與無數的愛情故事一樣無限美好,一對流離失所的少男少女彼此產生了朦朧的好感,最後成為了情侶。正如所有的幸福都是相似的,所有不幸各有各的不幸,這個故事的結局只能用悲涼來形容。

與年輕的戀人鬧了矛盾,彼時年輕氣盛的吳晗負氣遠走外地打工。等他在一年後懷揣着與女友複合的美好願望回到故地時,卻駭然忽然發覺,女友已不知在何時染上了嚴重的毒癮,同樣沒有一個穩定家庭的她為了獲取毒資,淪為街頭流鶯,最終死於吸毒過量。

探望瀕死前,形容憔悴的初戀女友給吳晗留下了極深的心靈創痛。彼時,那張熟悉的年輕而慘白的面龐,仍帶着幾分稚氣,女友用她那雙已顯冰冷的小手,死死地拉着吳晗不肯鬆開。曾經美麗靈動的眼眸中,只餘暇對死亡即將降臨的恐懼,以及對生命的不舍眷念。每當回憶起這刻骨銘心地一幕,吳晗總禁不住生出心碎之感。這些年來,每次當他在午夜夢回之際想起這件事都禁不住淚流滿面。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古語說得好,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那些白紙黑字印刷在書本上的前人箴言,不管再怎麼富有哲理,終究不能替代後人自己摔倒而獲得的慘痛教訓。那些懵懂無知的孩子只有受傷流血,才明白什麼是傷痛。沒有被燙傷之前,小孩永遠也不會懂得火是何等危險,唯有付出了慘痛代價換來的,方能稱之為經驗。

當年,吳晗草草地處置女友的身後事,旋即帶着滿身的情傷離開了傷心地。痛定思痛之餘,他也把先前那種死不悔改的稟性改了大半。

時至今日,吳晗雖然脾氣執拗依舊,心胸也不算很寬廣,在很多時候卻能保持着一顆寬容的心。不會以要求自己的那套苛刻標準對待別人,時常記得自我反省過失,願意以低姿態彌補自己的錯誤,這位只活在記憶深處的少女,的確是功不可沒。

縱然女人們看到吳晗神情複雜的表現,猜到他是個有故事的人,但吳晗習慣了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他也從來沒有跟人分享痛苦回憶的習慣。孫萌被勾起好奇心一再追問,到頭來他還是搖頭不語,為女人們留下了一個費解的謎團。

吳晗在半公開地場合認錯,也算是安撫了行將起火的後院。在稍作休息之後,他又匆忙踏上了前往新安鎮,着手籌備三方會議的旅程。

數日後,忙完了這次名義聽上去挺正式,實際上內容挺無聊的封建制推廣會議,吳晗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桃花源。這種疲勞不是來自肉體,而是被連篇累牘的官樣文章嚴重毒害的精神層面。

這一次的新安鎮會議,過程總結起來,完全可以用乏善可陳四個字加以形容。一上來,照例玩了半天鬥雞眼之後,王超和孟神機終於有了空閑時間討論封建制的問題。吳晗主要是負責在這兩位家底雄厚的豪強鄰居跟前,居中扮演着中立調解人的角色,每當會議在談話間火藥味趨於濃烈之際,他就主動上前調解一番。如此一路磕磕絆絆地研究下來,三方在擬定的封建制推行文書上籤了字,至此宣告東北地區從原始的部落集權制大踏步地升格到了封建制時代。

當然,具體到各方對封建制度內在精神的理解上面,絕對是參照着各自表述的基本原則,沒什麼統一標準。一句話,大家相互承認對方的政治實體地位,強調互不干涉內政,實現有限度地合作。也就是說,在開完會之後,除了名義上發生了變革,其他的規矩還是一律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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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瑟寒風貼着初顯出少許黑色的地皮刮過,在山坡背陰面殘留的積雪依稀可見,室外溫度仍不暖和的桃花源山谷中,此時卻驟然忙碌起來。

大批人馬在山谷中川流不息地涌動着,好似螞蟻大搬家,直到倖存者們在各級頭目的呼喝聲中,各自歸入所屬單位的建制,亂鬨哄的人群才在山谷的空地上排出了整齊劃一的方陣。

“報告,整隊完畢,請指示。”

東北漫長的冬日,桃花源的倖存者們是在千篇一律的單調氛圍中渡過,當轉過年來,積雪大體消融,吳晗算了一下,與護礦隊約定的出兵時日臨近。於是,下令召集了倖存者們進行幾天的戰前演練,現在則馬上要真正上戰場了,這次是臨行前的誓師。腳踩着殘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吳晗來回踱步打量着經過一冬天室內隊形操練的手下們,滿意地點了點頭。

論及隊伍的整齊程度,倘若是參照訓練保安的標準,桃花源人已然是達標合格了。吳晗也不想全盤照搬戰前軍隊的那一套死板規矩,輕輕一擺手,說道:

“全體都有了,稍息。咱們是自己人,客套話就免了。這回要跟護礦隊聯手打東瀛鬼子,原因第一是為了練兵,也是為了保證咱們的安全。那些蘿卜腿是啥操行,我相信大夥心裡邊都有數,現在不趁着他們實力不強好好敲打一下,這些傢伙早晚要騎到咱們頭上來拉屎撒尿,你們說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咱們老少爺們能答應嗎?”

“不能!不能!操死小鬼子!”

類似東瀛這種跟華夏有着百年宿仇積怨的好鄰居,假使真的要翻臉,事先也犯不上搞什麼戰前動員,只要找幾個口齒清楚的人把近代歷史書翻出來,然後照本宣科念上一遍。不必其他動員手段,只是聆聽着那些血淚斑斑的文字記載,大部分人就已經連有把那些蘿卜腿先切段,再切片,然後切絲下鍋炖的心思都有了。

如願煽動起群眾們的激動情緒,見狀,吳晗咧嘴一笑,說道:

“那好,這次咱們非得干挺小鬼子不可,此戰若不成功,誓不收兵。出發!”

這時,在送行人群中,周晨正懷抱着一名甜甜酣睡的嬰兒,她的臉上寫滿了牽掛和憂慮。照例是坐在頭車的副駕駛位置上,吳晗的目光透過車窗朝着母女二人投去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對周晨輕輕點了一下頭,而後吳晗扭過頭直視着車窗正前方。

隨着吳晗示意頭車的開動,整個桃花源車隊也緩緩啟動,此次東征東瀛人的艱難旅程也拉開了序幕。

要想富,先修路。只要是涉及到交通條件的問題,不管在哪一個時代都是棘手問題。由於桃花源的實際控制區內的自然資源不足,缺乏生產水泥的多種原料,即便擁有非常先進的生產技術也無法複製戰前時代的築路方式。取而代之的辦法也很簡單,不要錢的電能多得是,桃花源每天從早到晚開啟了電爐燒磚。質量最好的那些磚頭被挑出來擴建住宅和定居點的圍牆,餘下的那些磚頭則一概充作築路材料。

雖然這種由磚石材質鋪就的路面遠不及用混凝土鋪設的高速公路那麼堅固耐用,不過在這個時代也能將就了,至少這年頭不會有那麼多超載的大卡車經年累月地碾壓在路面上。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為了保障東征行動的後勤補給,早在入冬前,桃花源倖存者便已着手在濱海地帶修築了一條往北通向烏蘇里江以東地區的簡易公路。考慮到時間倉促和人力成本等客觀因素,這條戰備公路大部分的路面只是經過了簡單平整和夯實碾壓的粗糙砂石路,不過從桃花源到濱海補給站的這一段路面,是採取了高標準的磚塊鋪設方式加以維修。而今,全電驅動卡車奔馳在路面上,行駛起來感覺十分輕快平穩,甚至叫人察覺不到應有的顛簸起伏。

卡車行駛得平穩,不代表倖存者們的心情也有這麼安閑愜意,這次特地跟吳晗提出要求跟在他左右的謝浚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說道:

“頭,您覺得這一仗咱們的贏面大嗎?”

當聞聽此言,吳晗微微一笑,他轉回頭看着坐在後排位置上的謝浚,說道:

“怎麼,覺得害怕了?”

聞聲,謝浚自覺被小瞧了,他立時漲紅了面孔,急於要替自己辯解並非是出於膽怯。謝浚正待開口之際,卻見吳晗笑得愈發暢快,他示意謝浚少安毋躁,方才說道:

“哦,你不用解釋,從古到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覺得害怕那是理所當然的事。那些馬上要拚命了,他都不覺得害怕的傢伙不是無畏,他們是真瘋了。”

出言安撫着下屬的情緒,吳晗笑吟吟地拍着謝浚的肩膀。當聽到這樣的勸解,謝浚稍稍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沉鬱多時的心情這個時候似乎也放鬆了下來。勸慰過謝浚,吳晗轉回頭直視前方,目光似乎穿透了遙遠的距離,窺見了即將發生血腥殺戮的戰場。在不知不覺間,吳晗臉上掛着的溫和笑容也收斂起來,神色變得凝重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