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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十九章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

增城縣烏石馬驛。

所謂馬驛。自然是有別於水驛。明制,每六十里至八十里設馬驛一所,備馬從五匹到八十匹不等,馬分上中下三極,按信息緊急取用。而水驛則是備船五隻到二十隻,每船設船夫十名,船速極快。烏石馬驛乃是南下到廣州府的一道門戶,備馬二十匹,旁邊還造有供來往官員和郵差歇宿的寬敞驛館,平素自然是繁忙之地。

除了致仕,到廣州上任的官員最高也就是都司藩司臬司這三司,其餘的都是佐貳官,驛丞迎來送往見着的人也算是多了。然而,此時問路的這一撥人卻讓他很是摸不着頭腦。說不是官吧,人家分明穿着只有官員才能服用的大團花紵絲袍子;說是官員吧,人家卻只是問路,彷彿沒有投宿驛站的意思;說是微服私訪的御史巡按......這十幾個隨從護衛個個彪悍,哪裡有微服的樣子?於是,摸不着頭腦的他只好陪着小心。

“這位老爺,這增城縣往西就是廣州府城了,不過是百多里地。只是咱們這雖說無事。前頭不少地方先前都遭了水災,流離失所的人不在少數,即便官府着力安撫,晚上走夜路還是不安全。老爺雖說帶的人多,但在驛館休息一夜更妥當。”

看到別人認準自己就是一個官,身穿素色大團花紵絲袍子的中年人不禁啞然失笑,思量片刻就點了點頭:“既如此,我便依驛丞所言就是,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上路。曹虎,去拿路引官憑來。”

有了這麼一句話,驛丞自然是長鬆一口氣,待到那長隨雙手取了錦囊所盛的路引官憑,他立刻傳來驛丁招待這一大幫人入住,自己則是匆匆驛廳前去登記。打開這落花流水錦的錦囊,抽出那張薄薄的路引一看,他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誥命中奉大夫,資治尹張倬。

當了多年的驛丞,國政大事他不過一知半解,但這些五花八門的散官勛級等等他是記得一清二楚。中奉大夫是從二品,資治尹是正三品,不少名滿天下的有名官員便是頭髮花白也到不了這個品級,這中年人瞧着也就是四十齣頭,竟然是這麼大的官?滿心驚疑的他一筆一划親自登記了,旋即又奇怪了起來。除非是丁憂守制,否則很少出現有文散官無職官的情形,可對方瞅着彷彿只是服國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倬自忖才具不在官場上。便不打算礙了兒子的仕途,於是在之前因兒子的功勞一舉躍升二品之後,他就絕了仕途之念,此次也是向吏部告病,道是畏寒之症,這才名正言順下了氣候炎熱的廣州休養。雖說這謊言被御史戳破了也不是小事,但即便是剛正如顧佐,也很覺得張倬不以子為貴圖高官乃是人品高潔,底下的人自然更不會摻和這種沒意思的事。

於是,在張越起行之後不久,他就把女兒張菁留在了英國公府陪伴張輔嫡女張恬,囑咐張輔夫婦不要向張越漏了口風,於是沿途遊山玩水,足足用了三個多月才進入廣東。入境之後,他也不忙着往廣州趕,而是四處轉悠,直到之前發了大水才找了安全地方歇了一陣子,直到如今水退了才繼續趕路。只這些時日少不得風吹日晒雨淋,他卻是黑了一大圈。

“你也是的,既然早就打算一起到廣州,先頭也不和越兒打個招呼。若是明兒個一家人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可不得嚇一大跳?”

“若是早說了必然是一道走,咱們哪裡能一路遍覽名山大川?你之前這一路上也不是高興得很,在岳陽樓上興奮得和小孩子似的!兒子常常是天南地北的當官,少有和你我一起團聚的機會。如今這一來廣州至少又是兩三年,你我既然想他,不如索性就一塊來了!”

“那也得帶上菁兒,偏你把她丟在了英國公那兒,惹得小丫頭大哭了好久。這也就罷了,不帶她偏帶着赴哥兒。”孫氏一想到隔壁屋子裡就是紅鸞和張赴,心裡就很不自在,“菁兒一個女孩子,學好女紅也就罷了,學問文章有什麼要緊。”

張倬哪裡不知道妻子的小性,此時便索性從後頭將她攬在懷裡,因笑道:“這是越兒的岳父當年結下的善緣,那位梁公子乃是了不得的名師,讓菁丫頭受教門下沒什麼壞處。咱們不指望她成才女,但這點經歷對她將來有的是好處。你不是一直覺得咱們的媳婦溫文懂事么?將來菁丫頭要是也能如此,在婆家可不也站得穩?至於紅鸞和赴兒......如今孩子漸漸長大,我不想讓他因冷落而有什麼偏激心思。越兒的哥子脾氣你還不知道,赳哥兒多嬌慣的人,如今還不是人人稱讚?就是超哥兒起哥兒,也都還聽他這個弟弟的話。赴兒讓他調教調教總是好的,不指望成器,可也不能拖家裡後腿。”

“哼,你就是什麼都推在兒子身上!”

孫氏沒好氣地甩開了張倬的手,見他一味含笑瞧着自己,那小意火氣倒是發不出來,只能狠狠用目光剜了他一眼。而張倬很知道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少不得又是一陣溫存哄着,直到外頭傳來了貼身長隨的聲音,他這才鬆開了妻子,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

“我先去外頭對他們安排一下。咱們這次不是過來當老封翁老封君的,我雖說年前就在準備,可畢竟是初來乍到,以後恐怕也得忙上一陣子。別的地方幫不上兒子的忙,這能夠出力的地方,總不能袖手不理。”

“我還不知道你么?趕緊去,要是回來得太晚別怪我落鎖,你就到隔壁歇着吧!”

看到孫氏嬌嗔薄怒的表情,張倬不禁笑着去了。掀起竹簾到了外頭,他便覺得身上有些燥熱,一抹額頭方才發現是滿頭大汗。見那貼身長隨站在階下,他便詢問了幾句,得知驛丞仍在一旁的驛廳辦事,他就帶着那長隨慢悠悠地踱了過去。

儘管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但張倬這輩子別的本事稀鬆尋常,在待人接物上卻是很有一套,以前做官時也因為這個特質,於同僚之間是最融洽的。和那驛丞不過是拉扯了一小會家常,對方便信了他是身體不好來廣州休養的高官,說話漸漸少了顧忌。

“雖說同屬嶺南。如今的湖廣已經是漸漸發達了起來,咱們廣東卻只是廣州府最繁華,其餘地方都尋常得很。不說別的,我從衙門聽說,比起洪武二十六年的戶籍黃冊,咱們廣東的人口不增反減,這其中緣由我實在是不好說。還有,這一次的水災比起歷年已經是不算什麼,可不是我說喪氣話,布政司和各州縣恐怕是拿不出手多少賑濟來。咱們這地方實在是天時不好,一到盛夏就是颶風暴雨。唉!”

一路上很是打探了一番廣東的情形,但人口那一點張倬還是頭一回聽說,此時不禁留了心。只不過,兒子才是廣東布政使,他不過是一介閑人,也不打算問得太多,當下少不得又問起了農商。等一番談話結束,回到自己居處的時候已經是時候不早,他先去紅鸞房中瞧了瞧次子張赴,這才回到了妻子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