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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八章將門隱憂

雲南臨安府蒙自縣。

交址數戰。沐晟都是從蒙自縣進兵,所以,此地早就習慣了大軍駐紮戒備森嚴的景象。天下皆知太師英國公張輔曾經三征交址四任總兵,但沐晟也曾數次掛印,只那幾乎都是敗績,朝廷要保全沐氏的名聲,自是隱去不提,而沐氏作為雲南王更不能讓本地土人瞧不起,於是更是死命遮掩。此番沐晟一進駐,從隨軍文武到府縣上下官員,無不是奉承周到。

“太傅兩代將門威名赫赫,這一次皇上只讓您率兵策應,自是想着殺雞焉用牛刀。”

“正是此義!安遠侯這次改配征夷將軍印,國公爺卻是征南將軍,總不能降格以從。再說了,那些賊兵不過是跳樑小丑,必然會被一舉掃滅,也就不用國公爺出馬了。”

“自從交址安定下來,咱們蒙自縣也已經十多年沒見黔國公了,上上下下倒有些想念。”

沐晟初來乍到,雖下令不許擾民。但府縣官員和當地士紳豪民設下宴席連番相請,他拒了多次,最後也不能全然不顧,便在抵達十餘日之後,頭一次帶着幾個屬官赴了宴。對於這些人的竭力趨奉拍馬,他一概是淡淡的並不開懷,久而久之,那些當地縉紳一流自是訕訕的。倒是因沐晟敬禮文人,說話又是引經據典,幾個正途出身的文官和他相談甚歡,到最後嘆服不已,這位黔國公的臉上這才露出了幾分笑容。

飲宴之後,沐晟便在大批家將隨從的護衛下回到了沐王府設在蒙自縣的行轅。和張輔一起平定交址獲封黔國公之後,沐晟討陳簡定敗績,捕陳季擴又不獲,自永樂十三年之後再未到過蒙自縣,即便如此,這將軍行轅仍是年年由沐王府派人維修,齊整比府衙縣衙猶過三分。

到了行轅門口,沐晟才一下馬,立刻便有人上來接着他接下的大氅,其餘人便簇擁着他進了大門。到了二門,大多數隨從便在此止步,只有幾個心腹家將跟隨了進去。到了屋裡洗過臉,捧着小廝送上的熱茶,他就不再是人前那副沉默寡言的嚴肅模樣,竟是和幾人笑語了幾句。末了才問道:“交址那邊的戰況可有什麼消息?”

“老爺,還是之前的那些消息,據說是安遠侯已經率軍離開了交州府開往清化府,軍糧靠海路饋運,但因為要確保海東府和沿海各海口,左右兩軍的兵力都不算多......恕小的僭越,比起永樂年間交址數次用兵,這一次的兵力着實是少了,老爺若是一直停留在蒙自縣按兵不動,恐怕朝中有人會說閑話,而且,到時候安遠侯勝了,恐怕也會以為您是平白得功勞。”

“柳升的脾氣我知道,急躁性子,要是我如今就領兵前去攪局,他才會認為那是搶功!我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沐晟哂然一笑,又思量了片刻,就吩咐道,“派前軍指揮使領五千兵馬從洮江右岸先入交址吧,我帶着後隊過兩天看看情形再慢慢前行。不必急於一時。柳升固然勇猛,但交址那地方不是光憑勇猛就行的,他說不定會吃點苦頭!”

沐晟的性子家將們全都知道,此時無不是默然。因見沐晟倦色上來,幾個人便一一告退,待到了外頭,年紀最輕的白勇低聲嘀咕了一句:“沐家畢竟是勛貴,這交址緊挨雲南,若是事事都還要從外頭調人平定,久而久之,老爺會不會失了朝中歡心?”

其餘人都知道這裡頭要緊的不是朝中歡心,而是沐氏英名。只不過,相比當年的老王爺沐英和謀勇雙全的上一代西平侯沐春,沐晟在用兵的本事上頭實在是平常,這黔國公爵位的取得還有幾分幸運的成分。於是,幾人不過是相視嘆了一口氣而已。

待到了內院他們安歇的那個院子,年紀稍大的蘇明又低聲說道:“失了朝中歡心卻是不用考慮,這些年老爺往京城送了那麼多東西,可不是白送的。老爺打仗的本事稍遜些,但對上頭下頭卻是沒話說。不說那些權貴,就是咱們這些人,名下有多少田土?過的日子恐怕也比不少官員還舒坦些!”

四人祖上都隨沐英沐春征戰過,乃是沐王府的世襲家將,如今名下全都有幾十頃田土,家中妻兒老小全都是過的富家翁般的安生日子,平心而論也不是一心想上戰場搏前程的——脫了籍放出去實實在在當軍官看似是自由了,其實和沐王府的聯繫卻弱了一層,走到外頭還讓人低看一眼,這又是何苦?

雖然沐晟節制整個雲南的兵馬。麾下也自有各級將領,但軍略要事,反而是這些更貼心的家將彼此商討出要旨先進呈沐晟斟酌,然後才會召眾將議事。而他們四個從小讀書練武,就是世家公子也不會要求那麼嚴苛,此時雖回了屋子,仍是對着地圖挑燈商議,待到一應事宜全都商定好了,蘇明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夜了,明天還要陪老爺校閱大軍,大家都回去睡吧!”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四人都是一愣,離門口最近的白勇便一個箭步上前拉開了門。門前站着的那人也來不及解釋什麼,直截了當地說:“白大叔,交址那邊剛剛送來軍報,安遠侯在清化府大捷,一舉擊潰賊軍三萬餘,斬首數千級,還請儘快報上老爺!”

他一面說一面遞上手中的八百里加急戰報,隨即又急急忙忙地道,“還有,剛剛縣城外頭有人叩門報,陽武伯一行已經到了河陽隘!”

得知這個消息。四個人無不明白,今天晚上怕是睡不成了。商議了兩句,白勇就立刻帶人先往河陽隘迎接,而蘇明三人則是拿着軍報徑直往後頭去見沐晟。這一夜,行轅之中沐晟屋子裡的燈亮了一整夜,而已經宵禁的大街上也是不得安寧,響亮的馬蹄聲也不知道攪擾了多少人的清夢。直到次日一大清早,沐晟的其餘三位家將又帶着百多號人呼嘯出城,一夜不得好睡議論紛紛的人們方才緘口不談此事,就連官衙中人也只是竊竊私語。

正午時分,一大隊人方才簇擁着馬車進了城門。一路徑直拐進了行轅正對的那條街。此時此刻,這一整條街都被兵馬清理得乾乾淨淨,再無一個閑人。黔國公沐晟親自從門口下階相迎,眼看幾個家丁從特質的大車上用一具藤榻抬下了一個人來,他連忙上得前去,見上頭那人臉色蒼白得可怕,瞧着也比從前消瘦蒼老了許多,他不禁悚然動容。

“世兄鎮守交址多年,不料卻突然遭此劫難,實在是受苦了。”

見沐晟說得情真意切,張攸不禁苦笑道:“我這是自作自受......若不是我掉以輕心怠慢了,也不會中了這麼一支毒箭,數年安定毀於一旦。我已經讓三弟代我擬奏摺請罪,只希望此次安遠侯能旗開得勝,景茂兄這邊也能一路順遂就好。原本三弟是讓我去廣州先養息一段時間的,但何太醫說雲南府的天氣更適合我如今這身體,所以只能攪擾景茂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