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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六章心愿終得償

儘管如今已經不是唐宋謫官才會出任海南官職的時候了。但這兒仍是屬於吏部選官時的苦缺。相比其他各省州縣,瓊州府一年四季酷熱難當,澄邁縣衙的房子自然也是年久失修。與廣州府治南海番禺兩縣的縣衙相比,甚至可稱得上破敗兩個字。

由八字牆入正門,頭前第一道照壁就是破爛不堪,上頭的圖案若不仔細看,幾乎分辨不出來。公堂屋頂的瓦片亦是經過數次修補,四周的圍牆丟磚少瓦不甚齊整。而由於一個多月前的那場廝殺,里里外外的牆頭上甚至還能看到斑駁暗紅血跡,竟是連粉刷都不曾。

把張越帶進了還算是乾淨整潔的三堂,屏退了其餘人,年過五十的澄邁知縣就立刻跪下了。他那件已經洗得看不清本色的青色布直裰下擺擱在地上,瞧着根本不像是一縣父母官,反而更像是沒幾個學生的窮塾師。

“大人,下官先是錯將別有用心之輩當成是都司的軍官容留在縣衙,又錯聽他們的一面之詞以縣衙的名義邀一眾黎人峒首去慈善寺,之後又險些讓縣衙遭劫,就連傳出黎人蠢蠢欲動的消息之後,下官也無力彈壓維持,乃至於驚動了大人親來,下官罪該萬死。”

早上在驛站初見的時候。張越就發現這位知縣不但衣着樸素得過分了,而且還有些失魂落魄。這會兒見他長跪於地,他不禁眉頭大皺,許久才淡淡地說:“雖說你有錯失之過,也有無能之處,但本司此來不是為了興師問罪。你起來吧,坐下說話。”

話雖如此,澄邁知縣仍是過了好一會兒,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官場上只以職階論尊卑,不以長幼排序,他年齡比張越大一倍有餘,可官職卻和張越相差四品還有剩,按照禮制,相見便需跪拜,有事則跪稟,更何況他自忖待罪之身誠惶誠恐,雙膝自然硬不起來。於是,此時張越雖叫了他起來,他仍只是半個屁股挨着椅子,眼睛時時刻刻偷瞅着張越的臉色。直到把這些日子澄邁縣的情形如實稟報,他這才挪動着換了一個坐姿。

“本司之前在三十六峒定約的事,想必你已經從於侍御那裡知道了。”見這位年紀一大把的知縣連連點頭,張越卻頓了一頓,這才吩咐道,“你是流官知縣,並不管撫黎之事,再說你既然從未安撫過黎人。這件事就不用管了。但三季稻和二季稻的事卻不能拖延,如今已經錯過了最佳種植的時候,但個中要旨你這個父母官需得心中有數,明年開始推行......”

對於已經提心弔膽一個多月的澄邁知縣來說,此時張越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是天降甘霖,因此他聽一句便點點頭,恨不得把這些全都背下來。待到張越說完,他仍是一副恭聆訓示的模樣,直到看見這位大上司起身要走,他這才慌忙跳了起來,到了縣衙大門口又叫來兩個差役,打算張羅車馬親自去送。

“不用送了,你把縣衙的事情料理好,這些禮數虛文不用費那麼大功夫。”大步走到門口,張越突然停下,扭頭看了看這位知縣通身上下的打扮,目光最後落在了那根繡花腰帶上,“還有,勤儉樸素雖說是好事,但倘若做得過了,效果卻是適得其反。貴官家境殷實。穿幾件好衣服,難道別人還會中傷你不成?當官清廉固然要緊,但才能也一樣要緊!”

目送張越拂袖而去,某位知府的雙腿不禁微微顫抖了起來。他家境殷實這一點就連本縣的屬官和百姓都不甚明了張越初來乍到,怎麼會知道自己家裡的情形?

上了馬車出了巷子,等到了張布在此租住的小院,張越就換下了烏紗帽和公服,改穿了一件沒有紋樣的鴉青色布衫,戴了一頂高頭布巾,只帶了張布和琥珀兩人出門。因隔壁就是丘家大院,不過一箭之地,三人自是安步當車地往那兒去。待到了丘家門前,早有在這裡等候的兩個乖巧子弟迎了上來,二話不說就把他們接了進去。

和破敗不堪的縣衙相比,丘家大院雖說在張越眼裡也是多年的老房子,卻沒有多少衰敗的氣象。此時此刻前院最先迎上來的是三個人,除了他之前見過的丘國雍兩鬢斑白臉上皺紋密布,其餘兩個瞧着是兄弟模樣的人也是滿臉老相。然而,一樣是漿洗得發白的綢衫,穿在他們的身上卻顯出了幾分當年風儀,因此走上前之後,見他們舉手拜揖之後要跪,張越連忙出口阻止,等到了正房堂上,見兩個丘家子弟都退了,他這才彎腰行了一禮。

丘國雍嚇了一跳,連忙說道:“大人,這如何敢當?”

“張家和丘家昔日乃是世交,三位乃是我的長輩。這是私禮。”張越行禮之後坦然坐下,這才說道,“只是朝廷法度在,縱使英國公也不好過於招搖,所以我此前只是讓張布來探望各位,捎帶了英國公托我帶來的一些東西。至於此次的來意,想必各位也已經清楚了。顧興祖胡作非為,鬧了一場大風波,也使得丘氏失去了幾個忠心耿耿的家人。但也由於這一遭,皇上念及了丘氏昔日忠良,所以總算是有了轉圜。當初貶謫丘家的是太宗皇帝,因這是戰敗大罪,所以貶謫這一條自是難動。不過,丘家日後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廣東買辦田地產業。”

當初張布來借人,丘國雍不是沒有猶豫過。畢竟,舉家貶謫海南,那些家丁是家裡僅剩的家底,這些年除了送錢往京城謀求脫罪,剩餘的大頭都砸在了他們的身上,同時還得防着地方官以為他們圖謀不軌。然而,如今那把心一橫的結局卻換來了這句話,他只覺得五臟六腑一陣翻騰,竟是一下子站起身來。面北而跪重重磕了三個頭。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兩個兄弟也跟上前伏跪在地,磕頭的同時更是淚流滿面。

站在張越身邊的琥珀自從進了丘家大院,就始終沒抬過頭。儘管如此,若不是她的臉用藥水洗過,看上去蠟黃蠟黃,眼下只怕誰都會吃驚她那蒼白的臉色。這會兒看到三個人撲倒在地,她更是覺得心裡一揪,於是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咬了咬舌尖,這才總算維持住了臉上的平靜。就在這時候。她看到張越也站了起來,扭頭瞧過來一眼,隨即不露痕迹地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她這才真正鎮定了一些,便回了一個極其勉強的笑容。

好半晌,那三個不知道是叩拜君恩還是叩拜先父的老人方才彼此攙扶着站起身來。見張越已然起身,丘國雍就用袖子擦了擦老淚縱橫的眼睛,朝着張越又是深深一揖:“舉家凋零至此,一直都是苟延殘喘度日,就連這澄邁縣的差役皂隸上門,咱們都不敢怠慢。有了這天恩,這滿門老少就總算能光明正大地出去了,家裡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經營。這天高地厚之恩固然是聖上雨露,卻也是張大人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