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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章規矩和人才

歷朝歷代都是有賦有役。但像大明朝這樣輕賦重役的情形卻有些少見。如今這年頭,除了蘇松等賦稅極重的州縣之外,偌大的中原,田畝賦稅可謂是極其輕省,民田每年要交的賦稅只有一石的三十分之一,也就是三升三合五勺。然而,和輕省的賦稅相比,徭役卻是多如牛毛。單單是永樂年間的開運河和修北京城,就不知道死傷了多少人。而平日里徵收解運稅糧、解送軍匠、追究逃亡、軍糧轉運......如是等等足以讓人畏役如虎。

修建黃埔鎮新碼頭既可以算作是雜派差役,也可以算作是官府雇役,再加上彼時水災已經過去,這種差事官府往往是只支應一日三餐,並不給錢,所以最初應募的人寥寥無幾。直到張越開出了與城裡轎夫一樣的每月一千五百文工錢,這才應者雲集。由於那會兒官府還拿不出那麼多錢來,所以應招的兩百人暫時只是打了白條,許諾到時以三個月五千文計發。

三個月工期中,一日三餐都是管飽管夠,每五日還能吃上一頓肉,再加上張越名聲好,一應工匠百姓也就耐心等了下來。待到碼頭落成典禮之前。官府又通知他們齊集碼頭觀禮,又說中午會有好飯好菜款待,他們自然是高高興興地去了。果然,看了剪綵和舞獅慶祝,又瞧了一番大船入港,就有人把二百號人請到了事先搭好的草棚中,擺開了二十張大圓桌子。

每張桌子上都有一壇老酒和八個碗菜四個盆菜。八個大碗中有一多半是實打實的葷腥,紅燒肘子、醬豬頭、三鮮河魚、炖老母雞、梅菜扣肉......盆菜中也都是油光光的葷腥。一大群人亂鬨哄地坐好之後,見着這些自是大流口水,耐性子等到上頭說完,就立刻大快朵頤了起來。最東邊的一張桌子上,一個中年漢子搶了一個雞腿,眼睛就在其他菜上一瞟,大口撕了一塊雞肉下來嚼着,隨即含含糊糊地說起了話。

“原想着只是被叫來支應差事晒晒太陽,到頭來每人發兩個饅頭就算了,想不到竟有這樣的好酒菜,官府真是大方!”

旁邊一個更老成些的工匠便搖搖頭道:“哪裡是官府大方,是那位張大人厚道,記着咱們的辛苦!早先也有修過河工橋樑的,哪有咱們那三個月吃得好?更別提還有工錢。”

“秦大叔說得沒錯,我還記得頭一次開葷的時候,那麼大的肉包子,一人能分到四個,我還不捨得吃,巴巴地帶回去給了老娘!這次就是沒工錢,也不虧了!”

“也是。三個月五千文,這得多少,官府可別按照寶鈔的票面發給咱們!”

“張大人既然都答應了,應該不至於糊弄咱們吧?”

滿桌子七嘴八舌鬧哄哄的時候,前頭卻突然有人傳來噤聲噤聲的提醒。不一會兒,偌大的草棚立刻就安靜了下來。那個老成的工匠往前頭一張望,立刻又驚又喜地低聲說道:“兄弟們,是差役來派工錢了,我看到他們拿着個沉甸甸的口袋!”

按理,五千文錢就是五吊整,但自從洪武年間發行寶鈔之後,大明鑄錢就漸漸少了。永樂年間倒是多次鑄錢,但全都是鎖在庫房裡頭任憑串錢的繩子發霉爛掉也不曾拿出來。民間流通的銅錢往往是字跡磨損甚至是不堪使用,就這樣還數量極少,多半就是拿着朝廷寶鈔當零錢使。票面上為一貫的寶鈔,在市面上只值五文錢,即使這樣還得分新舊。

然而,這會兒從那口袋裡掏出來的,卻是貨真價實的一串串銅錢!於是那些等了三個月的漢子們全都忘記了桌上的酒菜還剩大半,個個兩眼放光地盯着口袋瞧,前頭的更是人人伸長了脖子。生怕那幾個管錢的差役剋扣。當眼尖的人瞧見一個不苟言笑的年輕人背手站在最前面的時候,一時間,消息立刻就從後頭傳到了前頭,人人都心中大定。

于謙出身貧寒,當初還在讀書的時候就對底下的詭譎勾當有所耳聞,出仕之後巡查過地方,如今就任廣東巡按御史,更是見多了貪婪無恥的人,於是一聽老僕報說藩司開始給工人們派發工錢,他立刻離席而去來到了這裡。此時,他往那裡一站,立刻把幾個盤算着小九九的皂隸和差役給鎮住了。

有那位鐵面御史在前頭看着,誰敢玩貓膩!

張越比于謙遲了幾步,一到這裡就看見了那個負手而立的背影,不禁苦笑一聲,心想這人果真是一絲不苟。他上前才和于謙打了個招呼,最前頭拿着工錢正在歡呼雀躍的工人們已經是瞧見了他,呼啦啦跪了一地。這一舉動頓時驚動了後頭的,不消一會兒,兩邊擺開老長的二十桌人全都矮了半截。見得這般情景,他連忙抬了抬手,後頭一個大嗓門的差役連忙叫了一聲,好半晌,人們才陸陸續續站了起來。

“此前拖了三個月才給大家發了工錢,帶累大家不能捎帶錢回家去,如今總算是償付了這一筆,你們心定,本司也算是心定了。”張越見一大堆人臉上都是笑容,知道如今這一趟算是安了人心。也就笑呵呵地說,“以後,官府還會有修建橋樑、整修衙門、修河堤之類的差事,到時候也會招募差役。雖不是都像這次那麼趕,未必有這樣的工錢,但有一句話本司卻可以保證,那就是決不讓大家流汗干白工!”

下頭的每個人原本就是豎起耳朵想聽聽這位藩台大人要說什麼,待聽到最後一句,也不知是哪個帶頭叫了一句好,其他人也紛紛使勁附和了起來,一時間,下頭此起彼伏都是歡呼的聲音。等好容易停歇下來,張越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如今田間有的種得是三季稻,有的是二季稻,有的是稻麥雙季,再過兩個月就是夏收,大家回去正好趕上收割。吃過這頓飯,便是散了,就祝大夥今年夏天風調雨順,能有個大豐收!”

又是一陣叫好聲之後,張越便點點頭離開了這裡。至於剛剛差役發工錢是否會有剋扣,他卻是半點不操心。畢竟,那麼個鐵面無私的人杵在那裡不是假的。果然。他才走出去沒多遠,背後的小廝就湊上前說了話。

“少爺,於侍御沿桌上去問話了。”

張越腳下一停,旋即又繼續往前走:“有他這樣嚴謹的人,自然是不用多操心。”

而在別人看來,張越同樣是辦事仔細。從船上搬下來幾個銀箱之後,他立刻找來了佛山鎮的那些商戶,把銀錢一一交割仔細之後,又用八百兩銀子換了他們早就預備好的一千吊錢。此時一一發了工錢,他自是回彩雲樓去瞧了瞧正在和這些商戶結賬的楚胖子,然後便回到西邊的一處獨院。一進正房,他就看到父親正站在幾個算盤打得噼啪響的賬房旁邊。

“爹,這回可是辛苦你了。”

“我不過是在旁邊看着一些,又不用費神應酬,哪裡談得上辛苦。”

張倬直起腰來,便叫上張越出了屋子。到旁邊的耳房中坐下,他就笑道:“這次你沒有再向海商坐商攤派,而是明知沒錢賒欠也要重建碼頭,倒是讓好些人鬆了一口氣。不過,最初外頭那些賒欠木料磚瓦給藩司的商戶可都是捏了一把汗,背地裡還有好些人抱怨說是相當於白送,就連工人們也有不少抱着拿不到錢的心思。其實,就是咱們家先墊出錢來也未嘗不可,何必非得學你那些前任們用賒欠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