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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死有何難,生又何易?

大寧故寧王府行館。

在營建城牆的同時。工部的工匠和大批軍士同時也修繕了一番昔日的寧王府。儘管這裡也一樣只剩下了殘垣斷壁,但當初畢竟用的都是最好的石材,不少東西還能騰挪用一用。況且,朱棣是個在皇宮中呆不住的皇帝,難保會到這裡巡視。只是,即便是昔日王府,但相比當初殿宇林立窠栱攢頂四門高聳,如今收拾出來能用的不過三個院子。

眼下這裡駐紮着上百名御馬監侍衛親軍和錦衣衛,由於先後兩場激戰,眾人身上都有這樣那樣的痕迹,最東邊的一處院落最是戒備森嚴。這裡曾經是寧王府正堂旁邊的通院,如今卻住着全天下最尊貴的那個人。只是,那個君臨天下二十餘年,從來便是威嚴偉岸的天子,這會兒卻氣息微弱地躺在了床上。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儘管朱棣晚年常常生病,但多半時候不是風痹症發作,就是頭疼腦熱之類的風寒雜症,即便病倒了也多數是精力十足,這麼多年幾乎就沒有鬆手放過兵權。但這一次抵達大寧之後,一進入這間屋子。他便再也撐不住了。被人小心翼翼挪到這張尋尋常常的花梨木大床上,他勉強吩咐了一些話之後,緊跟着就一直昏睡不醒。

張輔眼看着胳膊上吊著白棉布綁帶的海壽為朱棣掖好被角,便對張越吩咐道:“皇上既然點了你留下,你便在此好好看護。我和安遠侯寧陽侯有事去商量,若有事即刻通知外頭錦衣衛,讓他們去我的官所找人,官所就在隔壁。”

說完這話,見張越點頭,他就對柳升和陳懋做了個手勢。兩人雖說滿心焦躁,但這裡乃是張輔為尊,再加上如今干著急沒用,因此只得跟了張越一同出去。

他們這一走,剛剛還能強打精神撐着的海壽頓時跌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要知道,因為路上異常緊急,隨軍的宦官本就沒有幾個,之前那場交戰更是死得七七八八,除了兩個重傷等死的之外,只剩下他還算是囫圇的。宦官監軍平日是好差事,但碰到這樣要命的廝殺,倘若不是自己武藝絕頂,誰會舍了命保護他們?

“小張大人,今天真是多謝你了。”

張越身上的傷都由彭十三在路上幫忙處置過,除此之外就是因為長途騎馬和那兩場大戰,兩股磨破了油皮,這會兒正一陣陣鑽心地疼。此時此刻。他斜靠在一旁的牆壁上,渾身猶如散了架似的,再加上一夜趕路的困頓勁一陣陣沖了上來,他那上下眼皮自直打架,聽到海壽這話也懶得去琢磨,直截了當地答道:“都這種時候,海公公就不用客氣了。”

“你說得不錯,都這個時候了......戰場上沒命也是沒命,這裡也是一樣!”

海壽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嘀咕了一聲,又掃了一眼床上依舊昏睡的朱棣,隨即就轉頭端詳着這間屋子。由於大寧百廢俱興,這裡的一應陳設極其簡單。好在這裡樹木石材都還算充足,桌椅几案凳子都還齊全,只是上頭都只是馬馬虎虎刷了一遍漆,坐在凳子上頭還覺得有些咯人。見張越懷抱雙手靠在那裡,頭一點一點彷彿在打瞌睡,他不禁心頭大急。

這都什麼時候了,張越竟然還有心睡覺!要是皇帝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到時候外頭那些兵將要是鬧出什麼事情來,那可如何是好......呸,張越畢竟是張家人。張輔眼下掌握大軍,令行禁止,他自然是不怕。可這會兒,全天下可都是指量着這裡!

雖說之前和張越小小有那麼一丁點交情,又一同出生入死了一回,海壽更知道張越和皇太孫相交不錯,可一想到剛剛那位面無表情的英國公,他不免又是七上八下。從前張輔畢竟和漢王朱高煦交情很好,倘若是這次真生出了什麼不該想的主意,張越一個晚輩怎生勸得住?偏偏這當口陳懋和柳升竟然都被張輔叫走了,那兩位難道不知道至少該留一個看着?

張越迷迷糊糊睡着,海壽膽戰心驚想着,如是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床上突然響起了微弱的叫喚聲。大約是因為沒反應,那聲音漸漸提高了,剎那間,海壽幾乎是本能地蹦了起來,一溜煙竄到床前,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眼看皇帝睜開了眼睛,他激動得喉頭哽咽,竟是完全說不出話來。被驚醒的張越也連忙趕了過來,見皇帝醒得炯炯的,頓時鬆了一口大氣。

朱棣支撐着想要坐起來,奈何挪動了老半天,手肘卻依舊不聽使喚。見此情形,海壽手忙腳亂地在旁邊攙扶,發現枕頭靠墊都是硬梆梆的,他乾脆斜坐在床頭,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身體撐着。

“其他人呢?”

“回稟皇上。英國公安遠侯和寧陽侯去官所商量防衛和報信事宜了,門外有御馬監侍衛親軍和錦衣衛待命。”張越搶先解釋了一句,旋即又低聲說,“臣之前承皇上宣召進來的時候,往松亭關的信使已經出發,料想這時候必定到達,明日楊學士金學士就該到了。”

“張輔為人謹慎,料想必定是派人報捷,不枉朕硬是撐到了大寧。”說了這麼一些話,朱棣已經是滿頭大汗,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勉強繼續說道,“張越,去取紙筆。”

海壽大驚之下雙手一抖,差點托不住皇帝的身子,而張越也同樣是呆若木雞。然而,對上皇帝不容置疑的目光,他一下子醒悟了過來,自不敢耽誤,連忙站起身來去預備。自打皇帝安頓在這裡之後,隨行尚寶監幾個宦官所帶的誥書敕書以及寶璽等等就都一併送到了這裡,三個偌大的明黃絲綢包袱就撂在這間屋子西面靠牆的書桌上,此外還擺着文房四寶。

他一併拿了過來。又搬過一張高几一張椅子到床邊。取出那一大疊空白文書的時候還好,可是,當聽從朱棣的吩咐找出那兩方寶璽的時候,他卻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都道是玉璽,其實這大明寶璽如今共有十七方,朱棣眼下出巡,常用的便是“皇帝之寶”和“皇帝信寶”。前者以布告敕,凡登基傳位大赦等等皆用此寶;後者以征戎伍,乃是帶兵打仗所用。所有寶璽都是尚寶司管理,此次出征也有尚寶司官員隨從,只朱棣昨夜卻吩咐尚寶司太監將這兩方最要緊的寶璽交給了海壽帶着。此時此刻竟是用上了。

張越使勁定了定神就專心致志地磨起了墨,眼瞧着那硯台中已經是滿滿一池黑水,他就攤開紙用鎮紙壓了,提筆飽蘸濃墨,這才轉頭看向了皇帝。只見朱棣這時候只顧着瞧高高的屋樑,眉頭擰成了一團,卻是根本沒瞥他一眼。良久,他才聽到天子費勁地吐出了簡短的幾個字。

儘管已經有所預料,但這當口聽清楚了皇帝的話,張越還是險些將墨汁滴在了紙上。而海壽則更是渾身戰慄,就連吞咽唾沫的動作都已經難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