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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問心無愧

從張堰鎮返回南京途中。一行人便改走了陸路。這會兒張越接過杜綰遞過來的那厚厚一摞紙,隨便翻了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同坐一車的崔媽媽不明所以,悄悄掃了一眼,忍不住奇怪地問道:“少爺,這上頭寫得一板一眼規規矩矩,沒什麼有干礙的話,你笑什麼?”

輕輕彈了彈那一沓紙,張越這才抬起頭來:“岳父出的題目是,何謂仁義道德?何謂禮儀廉恥?這題目說難不難,說易不易,這些杜家子弟卻大多認為這是考較他們的經義,於是也不知道翻爛了多少本書,這才湊出了這麼些東西。如果我沒猜錯,恐怕還有人為此去請教了那些有名的老夫子。只可惜他們不了解岳父的為人,那些子弟中有七歲孩童,也有二十齣頭的人,若是真要考較才學,一道這麼大而化之的題目怎麼夠?”

杜綰早聽說過張越早年用來打動自己父親的那一套,不禁莞爾一笑:“娘早就說你最知道爹爹的心意,看來果真不假。那你倒說說。這題目該怎麼答才合適?”

被妻子這麼打趣了兩句,張越越發笑吟吟的:“怎麼答?自然是自己怎麼理解就怎麼答,背那麼多聖賢書幹什麼?人人心中有不同的仁義道德,人人心中有不同的禮儀廉恥,但只問心無愧,有何不可對人言之處?岳父又不是那些迂腐的道學,看重的多半是一個誠字,一個慧字,剛剛翻了這麼些,勉強只有兩三個人答得還算有意思。”

雖說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張越說得淺顯,崔媽媽立刻明白了過來。見張越挑出兩張卷子和杜綰說話,她就對靈犀低聲說:“我聽說當初杜大人還在開封族學裡頭當先生的時候,曾經給過少爺一本《論語》,少爺日也看夜也看,足足看了許久才總算啃完了,因着這個緣故,這才拜了那麼一位恩師。如今杜大人這樣挑人,有......唔,那個異曲同工之妙。”

靈犀被崔媽媽最後那個成語說得忍俊不禁,總算她素來矜持,很快就忍住了笑容。想起來的這一路為了少些驚動,張越只用了這麼一輛馬車,帶了四個隨從護衛,到了杜家卻反而惹得上下雞飛狗跳,她更是覺得張越大事周全小事馬虎。隨着馬車顛簸,看到那兩夫妻漸漸頭靠在一塊打起了瞌睡。她連忙給蓋了一塊毯子,結果一轉眼,卻發現崔媽媽也睡著了。

“真是,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着涼!”

給崔媽媽蓋了一件披風,她就想到了還在南京的秋痕和琥珀,不由得擔心那邊會不會出事。雖說張越這趟下來是請好假的,但出了那樣大事的節骨眼上,張越有這樣的閒情逸緻,杜綰卻也不會有心思在這時候回鄉掃墓省親。按照從前的情形來看,大約是存心躲開。

靈犀不敢再往下想,挑開車簾看了看外邊。見彭十三恰好看了過來,又瞧着她咧嘴一笑,她便沒好氣地白了一眼,旋即放下了手,索性閉目養神了起來。凡事有那些男人在,她又何必操心那麼多?

在車上睡了大半天,因見天氣漸暖,張越便出了馬車騎馬,順便也觀察一下沿途景況。由松江府走陸路到南京,需得經過蘇州府、常州府、鎮江府。這裡都是南直隸所轄之地,承擔了東南大部分的財賦。因此這初春之際,田間地頭四處可見彎腰耕種的農人。

這天傍晚,眾人便歇在了蘇州府,找了家乾淨客棧住下。由於杜綰身上不爽快,他便讓人把飲食送到了上頭,等用過晚飯,趁着還未宵禁,他就帶着彭十三出了客棧隨處逛逛走一走。時值日落時分,路上行人少了許多,不少路邊攤也漸漸收了,四處都是秩序井然。路過一個露天茶攤的時候,他就看見裡頭坐着好些個人,一面喝茶一面大聲聊天說話。他原本並沒留心,但聽到有人在議論當地知府,他就拉着彭十三到裡頭找了個座位坐下。

“蘇松財賦半天下,每年咱們這地方上交給朝廷的稅賦不知道多少,可府尊大人如今因為那麼一丁點錢就被人捅到了上頭,聽說不日就要罷官了!”

“唉,府尊大人可是個好官,這些年又是勸墾荒,又是貸種子,又是平抑物價,好事情做了一籮筐,可卻窮得連官服都是補丁疊補丁!如今不過是因為老娘的生辰收了人家禮物,可那幾個錢都是人家甘心情願奉送的。就算收了,這算什麼貪贓罪過!”

“就是就是,朝廷待好官太過苛嚴了!那些個勛臣貴戚有多少地,咱們府尊大人有多少地?那些死盯着府尊大人的官真是吃飽了撐着,肯定是盯上了蘇州府這個肥缺。預備來刮地皮呢!要是真的罷了府尊大人的官,咱們蘇州府境內的百姓聯名請命,非得把人留下不可!”

南直隸諸州府乃是天下有名的膏腴之地,除卻那些自有土地的農人之外,也有不少勛貴人家的佃戶。明朝自開國以來,賜地向來是連同佃戶一同賜下的,就比如張輔雖在北直隸境內買了不少地,但江南這邊也仍然有眾多田產,所有田莊中有欽賜的七百戶佃戶,再加上投身投靠的農人,佃戶總共將近一千餘戶。也就是靠着這些田莊的出產以及家奴管事在江南經營的那些鋪子,英國公府上下方才能吃用不愁,更不用朝其他去處伸手。

張越雖說不事生產不管生意,但他有個在經營上頗有手段的爹爹,不算公中,單單他名下的田產鋪子等等也不是個小數目,所以無需刮地皮撈油水就能過得寬裕輕鬆。然而,普通官員卻不像他們這樣的勛臣貴戚世家,單單靠那一點可憐的俸祿,就連食肉也是難能,家境貧寒的連家室都沒法接到任地,兩地分居是家常便飯,連子嗣上頭都成問題。

所以。聽到這位蘇州知府深得人心,張越便趁勢在旁邊好奇地問了兩句。這一問,一個說得正起勁的中年人就滔滔不絕地拜手指頭曆數起了知府的政績,末了才憤憤不平地說:“聽說告刁狀的乃是什麼巡按御史......呸,只管雞毛蒜皮的小事,不看百姓生計州府太平,什麼御史,根本就是大草包!”

聽到這草包兩個字,周圍眾人紛紛附和,一時間,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南直隸巡按御史被罵得體無完膚。張越在旁邊聽着直搖頭。就在這時候,旁邊傳來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聲音:“不管怎麼說,府尊大人確實是收了人家的銀錢,這貪贓兩個字又不是誣衊......”

此話還沒說完,就只聽砰的一聲,卻是一個茶客猛地站了起來,指着那人的鼻子就怒罵道:“你這是忘本!咱們蘇州府雖說豐腴,可這幾年也有水災旱災之類的天災人禍,哪一次府尊大人不是趕緊派人核查損失,又上書朝廷減免稅賦和放賑?雖說減得有限,可駱大人有心!這多年勸農扶商,咱們蘇州府才有眼下的光景!貪贓算什麼,要我說,貪了那麼一點錢,卻做了那樣的大好事,朝廷就應該嘉獎!上一任的府尊倒是分文不取,可他只管吟詩作畫,咱們蘇州府地痞橫行不說,每逢災年連個指望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