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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不送行的人和送行的人

內閣直房在皇宮右順門以東的南牆邊上。相比宮中那些重檐廡殿。這裡不過是緊貼着宮牆的兩個小院子,幾間清水脊大瓦房,看着很不起眼。永樂年間,這裡雖說重要,卻不過是以備皇帝咨議,兼誥敕事,說白了就是一個秘書班子。然而,眼下的這裡卻相當於大半個中樞,隱隱已經有和六部衙門抗衡之勢。論聖眷,幾個閣臣幾乎都不在蹇義夏原吉之下。

自從朱棣駕崩,閣臣們便是分兩班輪流在直房直宿。不論奏摺所報事情大小,都由他們擬出票簽夾在其中送進去,連月以來駁回的很少。越是如此,眾人越是感到責任重大,無不是謹慎小心。於是,就連最年富力強的楊榮也熬得兩眼通紅,更不用提原本就身體不好的金幼孜黃淮了。見此情形,老成持重的楊士奇向上陳情,朱高熾就准了每十日一輪休。

朱棣選詞臣入直文淵閣之初,從未專設一人為首輔,但寵信上頭素有高低。最初解縉以詞采機敏為眾人冠。之後卻因為涉足立儲之事惹惱了皇帝,被紀綱活活凍死在雪地上;之後則是胡廣隱隱為諸人之首,歷遷文淵閣大學士掌翰林院事;胡廣死後,寵眷則要數楊榮。然而,朱高熾即位對閣臣幾加封賞之後,一直兼任東宮官,幾度輔佐太子留守的楊士奇卻是奠定了閣僚第一人的地位。對於這個局面,其餘閣臣縱使有思量,也都各自擱在心裡。

這天黃淮因病告假,該輪休的楊士奇原本要留下頂一頂,誰料內宮卻有一個太監匆匆過來,笑容可掬地說今兒個楊士奇休假,皇帝特賜了一些物事給楊士奇。見此情形,楊榮便笑說如今這裡還有三個人,足夠了,三言兩語把楊士奇打發了回去。待金幼孜被皇帝召去了乾清宮,他就彷彿不經意地看了看杜楨。

“宜山,這些天宗豫和幼孜一個接一個地病,你和士奇輪流頂着,竟是連家都沒怎麼回過。萬世節暫且不提,如今瓦剌斷然不敢害了我大明使節,但你那個得意門生兼女婿應該今天就要啟程去江南了,你就是不去送,也得捎帶兩句話過去,你就那麼放心?”

正在伏案疾書的杜楨聽到這話,卻是頭也不抬,手下亦是不停。淡淡地說道:“他又不是小孩子,如今也是二十齣頭的人了,什麼事都經歷過,用不着我提點。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那性子經得起磨折,去的又是江南繁華之地,我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這個恩師倒是豁達!”楊榮沒好氣地搖了搖頭,這才坐下身來,隨手翻開一份奏摺看了幾眼,他又說道,“因為夏原吉開了口,罷市舶司的事情暫時就擱了下來,只不過我看皇上常常說要申祖制,彷彿不願意開這個口子,恐怕那日子就在旬日之內。大寧開平的事情則是五軍都督府都贊成,這些天都沒再提起。平心而論,以市舶司的收入來填補用兵的虧空,這還遠遠不夠。”

“所以用兵要一發中的,動輒幾十萬人勞師遠征,就得有相應的成果。”杜楨抬起頭,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神情鄭重地說,“市舶司重在長效,幾十年之後重現宋時的盛景,自然就能看到好處了。至於邊地則是重在屯田,只要屯田能夠長長久久,邊地駐軍不但不耗費國庫,反而能夠養兵養軍,保邊防無虞。”

說到兵事,楊榮立刻來了勁,當下便撂下手中拿着的奏摺,拿着另一份摺子走到杜楨旁邊,商討起了自己即將進呈的兵事十四條。雖說杜楨並不是金幼孜這樣最佳的討論夥伴,但卻是一個絕佳的聽眾——在內閣中,他往往是最耐心傾聽的那個人,在關鍵時刻拿出的東西也絕不含糊。只這會兒,聽楊榮口若懸河地說著,他卻有些走神。

這個時候,張越該啟程了吧?

寒冬和國喪攪和在了一塊兒,京城自然是一片肅殺,即使最難熬的二十七日已經過去也仍是如此。張越之前已經和大多數親朋好友提前打了招呼,因此這天早上他從家中出發的時候,並沒有多少人來。張超張起都特意請了假,和張赳一塊送他,而方敬和顧彬也都來了,一大幫人一同送到了城外。而小五則是和杜綰坐在一輛車上,那裡還擠着個硬跟出來的張菁。

除了張越這一大家子人之外,隨行的還有孫翰一家。因運河封凍,眾人此次下江南只能走官道,因此行李中帶足了厚衣裳之外。甚至還隨車帶了不少取暖的柴炭,以便路上遇到風雪難走時使用。即便如此,出了宣武門之後,張越又聽了父親張倬的好一番嘮叨。

“我之前給你的東西千萬收好,到了南京之後,憑此物可以調動那幾個綢緞鋪子的人手和銀錢。你記得對你袁伯伯說,錢是死的人是活的,萬一有事,就算把庫房搬空也是值得的。還有,如今那裡不比當初,既沒有成國公也沒有襄城伯,你萬事都得多加小心。還有......”

見父親事無巨細地囑咐,張越自是認真耐心地聽,末了才問起了張倬何時回河南。待得知大伯父張信不放心京里這些個子侄,讓張倬守在家裡,不日就連孫氏也要上京來,他忍不住笑了笑,隨即嘆了一口氣:“只可惜我這次又見不着娘,回頭不知會被她怎麼嘮叨。”

“你母親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偏生自你大了之後就是聚少離多,她心裡無時不刻都惦記着。”見張越肅了肅衣裳,翻身拜別,張倬連忙一把將他扶了起來。又輕輕按了按他的肩膀,“記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你袁伯伯做事常常太急進,你該管的時候就管着他!”

這最後一句囑咐說得張越啞然失笑,但他還是重重點了點頭,隨即便去和眾兄弟告別。張超張起都是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一人只說了一句話,但都給了張越一個熊抱,而張赳則是拉着方敬。發狠保證明年一定拿下會試,倒是一貫清冷的顧彬把張越拉到了一邊。

“別的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此去江南,需得多多小心科道言官。當初太宗皇帝在世的時候他們奈何不了你,如今卻是不一樣了。張家站得越高就越顯眼,英國公無人敢動,你卻不一樣。無論是太師還是中軍都督府都督,這些名頭都只是好聽而已。”

“多謝小七哥,你放心,我都記下了。”張越打量着顧彬如今越發從容的樣子,心中忽然想到,杜楨這樣的冷麵老師偏有自己這麼個學生,楊榮那個機敏善言的則收了這樣一個清冷弟子,世事還真是有趣得很。定了定神,他忍不住打趣道,“我只希望到時候回來的時候,到時候能去拜見一下我的小七嫂!”

說完這話,他見顧彬愕然之後臉色通紅,狡黠地一笑便溜之大吉,卻是來到了杜綰的馬車邊。看到跳下車的小五兩眼通紅,妹妹張菁更是淚汪汪的,他只好看着杜綰一個個勸過來,等完事了才對小五溫言說道:“老萬的事情我已經拜託了大堂伯和兵部的幾位同僚,但有最新消息一定會儘早告訴你。小五,且放寬心,他一定會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