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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居心何在

一排丫頭整整齊齊地跪在地上。人人的手上都托着一個丹漆條盤,林林總總的東西在室內蠟燭的燈火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輝。

皂紗衝天冠、黑氈直檐帽、金鈒頂子茄藍間珊瑚金棗花帽珠、金相雲鴈犀帶、金相膘玉穿花龍絛環、紫線絛金事件、象牙頂輳花靶鑌鐵刀一把、紵絲衣羅衣紗衣各一襲、皂麂皮靴一雙、五彩綉抹口韈斜皮靴一雙。

衣裳都是金織銀線彩綉輝煌,飾物都是精工細作巧奪天工。若平日看到這些,幾個得寵的太監必定會湊趣地逢迎幾句,但眼下他們卻全都是垂手低頭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而幾個特意被叫過來的軍官也都是面面相覷,一個吭氣的人都沒有。於是,正中寶座上的朱高煦越發咬牙切齒,那拳頭捏得咔咔作響。

“那個該死的胖子!”朱高煦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隨即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把這些東西全都收到庫房裡頭去,本藩不想瞧見這些!還有,閑雜人等統統滾下去!”

直到那些東西離開眼前,屋子裡一個閑人也無,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繼而才冷笑道:“他以前就是這個樣子,慣會裝好人!父皇當初和本藩置氣,他出面相勸,結果人都道他仁孝友愛,本藩卻被打發到樂安這種鬼地方!後來老三又因為下頭人謀逆差點遭殃,結果他回來之後就百般勸慰,可老三也就是現在剛剛從王府裡頭放出來!這一次還是這樣。派人把父皇的這些勞什子東西送給本藩,他怎麼就不知道把父皇的那些寶璽一併送來!他居心何在!”

“既然東西都送來了,殿下留着也好做個念想......”

“念想?什麼見鬼的念想,本藩看到這些確實能想到死了的老子,可想到的還有他的出爾反爾!他當初在戰場上是怎麼答應本藩的!”

朱高煦怒氣沖沖地伸手想砸東西,卻瞧見寶座旁邊都是空蕩蕩的,這才想起他自從得知朱棣駕崩,朱高熾已經掌握了京師局勢之後,這屋子裡能砸的東西已經全都砸光了,只得重重錘了一下身旁的紅漆扶手:“這儲君之位原本就該是本藩的,父皇親口允了本藩,後來卻又聽了那些文官的蠱惑。要不是這些狗東西,如今登基的就不該是那個胖子!老三那個蠢傢伙,以為帶頭勸進能有什麼好下場,難道他不知道自個馬上就會被打發出京城?”

枚青在京師的時候設法見了趙王朱高燧好幾次,此時見朱高煦發怒,他連忙靠近了些,低聲說道:“趙王孤身在京,常山護衛因為之前的事情被嚴加監視,心腹部屬幾乎都凋零殆盡,這也是虛與委蛇。只不過他先頭已經答應,倘若殿下您率軍進京,他願為內應。”

“哼,他不過是指望本藩和那個胖子拼個你死我活,他好坐收漁翁之利罷了,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便宜!”朱高煦對枚青所說的話卻不屑一顧,罵了好一陣之後。他才轉頭看着自己這幾個心腹將領,“遺詔上頭說喪禮一如太祖高皇帝舊制,不外乎就是不讓藩王進京,尤其是不讓本藩這個漢王進京,你們說怎麼辦?”

儘管這種事更應該和謀士商量,但朱高煦對於漢王府從長史以下的各個屬官都信不過,因此寧可問這些五大三粗的武官。他這話一出,這些武人們就七嘴八舌地開口了。

“自然是應該仿效先帝,直接趕赴京師,撇開君臣不提,殿下畢竟是先帝的嫡親兒子!”

“就是,當初朱允文把皇上擋在外頭,可是讓不少勛貴武將都離了心!”

“先帝起兵靖難的時候,每一場硬仗都是殿下您跟隨,勛貴們誰不知道!只要殿下您眼下到了京師城下,他們嘴上不說,心裡至少就會有個選擇了!”

雖說此時此刻鬧哄哄的,但眾人的意思卻已經很分明,就連枚青也認為朱高煦這一趟不但要去,而且還要盛陳兵員隨行。這自然是正好符合朱高煦的意思,當下他便擺手止住了眾人的討論。開始一個個分派任務。就當屋子裡意氣激昂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輕輕叩門聲,緊跟着又是一個誠惶誠恐的尖細嗓門。

“殿下,京師又派人來了。”

聞聽京城又派了人過來,朱高煦立刻站起身來:“你們就隨本藩一同見一見,看看這一回他又有什麼話說!來人,盛陳王府儀仗,本藩在萱仁堂相見!”

自打朱棣駕崩的消息傳來之後,朱高煦便下令王府上下皆服斬衰,自己卻是在斬衰孝服下頭穿了甲胄,內中深意心腹們自然人人知道,於是都仿效了此舉。此時此刻,眾人齊聚萱仁堂上,見外頭兩列猶如樁子一般筆直的甲士一直排到了後園正門,他們也不禁站得更直了些。想當初,那些靖難勛貴有的是百戶千戶之類的小軍官,有的甚至只是一介小卒,如今備位公侯人稱勛貴,全都是一步登天,只要他們輔佐朱高煦功成,也一樣能夠世代榮華!

戈氅、戟氅、吾杖、儀刀、斑劍......往日只用於出入的親王儀仗這會兒卻沿漢王府中庭大道擺開,恰是威嚴肅穆,再加上路兩旁甲胄外罩着素服的數百名王府護衛,一股殺伐之氣更是迎面撲來。只不過,張越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兒,更不是從前初出茅廬的小進士,對此卻是沒什麼反應,一路走一路在心裡思量臨走前和諸多人等見面的情景。

先頭張輔讓他有個預備,他就已經做好了離開兵部的準備——他自是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職方司。畢竟諜探的事情才剛剛開始,但既然胡七等人都安排進去了,調進職方司當員外郎的又是他在武庫司的同僚崔范之,他也不得不放手。只是,即便他知道來日方長,卻萬萬沒想到會被遷調禮部,又被支使到了樂安來。

一踏入萱仁堂,張越就立刻拋開了那些雜七雜八的思量。此時此刻,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投注在身上的犀利目光。他得罪趙王朱高燧都在明處,得罪漢王朱高煦卻都在暗處——倘若不算上半死不活的朱瞻圻,不算上先頭清剿白蓮教——這會兒那位親王看過來的目光倒不像刀子那般剜人。只不過,要是他稍有錯處,大明朝對皇親的縱容是有名的,即便他是欽使,到時候受了什麼罪可沒地找人說理,也沒有人會和他說理。

朱高煦之前只想着來人不是中官就是隨便哪個禮部官員,因此也沒顧得上問來者是誰,這會兒認出張越,他不禁眉頭一皺,隨即便傲慢地揚起了頭:“想不到這回竟是派了你來!有什麼宣示,你直截了當地說吧,哪怕本藩不想接,看在張輔的份上也不會為難你!”

張越實在不知道早年建文帝派人給還是燕王的朱棣傳旨時是怎樣的情景。他只知道,倘若眼下這一幕傳揚出去,他回去之後,那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老大人們恐怕會把他噴死。因此,他悄悄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便一板一眼地說道:“既如此,下官也不用宣書,眼下便向殿下告退就是!下官自會稟告皇上,殿下不願前往京城行祭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