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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上行政令下叫苦

張越原以為袁方會把事情原委都說清楚。然而,也不知道是當年那樁舊事實在是過於曲折,還是因為不想再往下說,抑或是喝得太多有些迷迷糊糊,袁方終究是沒說完。於是,他只能眼看這位長輩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眼看人雙眼迷離地醉倒在了小桌子上。

雖說旁邊便是火盆,剛剛也一直不好勸袁方少喝兩杯,但此時看着人醉倒了,張越不禁有些着急,手忙腳亂地站起身時,他卻不慎帶倒了後頭的條凳。聽到動靜,後門處頓時探出了一個張望的腦袋,不一會兒,那顫顫巍巍的老掌柜就走了出來。

“公子不用着急,他只是醉了。您先回去吧,我和小六子會把人安置好,回頭等醒了之後,他自個兒就回去了。”

雖知道袁方把自己約在這兒,此處人必定可靠,但張越總覺得有些不放心。直到那老掌柜又保證了第二回,還吩咐小夥計去移開了一處門板,他才無可奈何地答應了,到袁方面前低聲說了一句。見人完全沒反應,他只好站直身。系好披風戴了斗笠,他忍不住又回頭瞧了一眼,然後對那老掌柜囑咐了一番,旋即方才向前出了門。

行出這條巷子,張越就按照計劃拐到了另一條街口,才等了一小會,他就看到自己那幾個護衛簇擁着馬車行了過來,當即騎馬迎了上去。問了他們去別家送禮的情形,得知殊無破綻,他就脫下斗笠披風,和馬車中鑽出的人換了回來。等到上了車,他忍不住長長舒了一口氣,又琢磨起了今天晚上袁方說的那些話。忽然,正在沉思的他聽到前頭傳來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

如今已經是宵禁時分,街頭不但安設柵欄,還加派了巡丁,等閑百姓若無疾病生育喪葬之類的急事,不能隨便上街。可由於約定俗成的規矩,正月里往來拜客的官員勛貴卻不在此限,再加上張越本人就是應天府丞,因此亥時還能晃悠在外頭。聽得這聲音,他就挑開了車簾,車旁的牛敢連忙策馬湊了過來。低下身說:“少爺,彷彿是巡丁抓到了犯夜的人!”

南京既然是兩京之一,一年到頭只有正月十五那幾天方才解除宵禁,尋常百姓若是犯夜須得笞四十。因此,張越聞言不禁沉吟片刻,隨即吩咐道:“走,過去瞧瞧!”

張越這個府丞主要管的就是應天府學,刑名錢糧等等都各有通判推官等等理會,他可算是閑之又閑,因此府衙下轄眾多差役皂隸等等都只有一小部分拜見過,很多人根本沒見過他,更不用提五城兵馬司的人了。於是,此時兩個巡丁上前盤查,見到張越下車,旁邊的隨從報了官名,仍有些狐疑。很快,後頭就有一個隊長模樣的漢子趕上前來。

“怎麼回事?”

那巡丁連忙一溜煙跑上前去,低聲耳語道:“頭兒,他說是應天府丞張大人!”

五城兵馬司主管巡捕盜賊以及火禁囚犯等等,和府衙並不互相統轄,但兵馬司的指揮比不上那些衛所的指揮使。品級只有正六品。因此,那隊長聽說前頭是四品應天府丞,不禁嚇了一跳。覷着那人年輕,他再想想前時聽到的消息,心中再無懷疑,忙快步上前行禮。

“小人參見張大人!”

眼看頭兒一跪,一大群巡丁頓時呼啦啦都跪了,只有那幾個押着人的巡丁沒有上來。張越虛抬了抬手,隨即就對那隊長詢問了情形。聽那隊長只是含含糊糊說是犯夜,他就沉下了臉:“就算是犯夜,朝廷自有律例在,怎會大呼小叫吵吵嚷嚷?還有,犯夜者是軍戶還是匠戶民戶?是無故犯夜,還是因疾病或是家中有人生產?”

那隊長聽張越問得如此詳細,心中大叫晦氣,暗想今夜怎麼偏遇上了一個知內情又頂真的官。畢竟,這巡夜的勾當素來便是他們兵馬司說了算,這要是塞點錢通融,不管賭錢吃酒還是其他勾當,都可以隨便放過去;但要是不給,就是你真出去抓藥,他們也能編排個罪名把人拿回去吊上一夜。腹謗歸腹謗,他卻不敢得罪一個四品高官,臉上更恭敬了些。

“回稟大人,是一個軍戶,家中並無生育疾病喪葬等等,說是往人家裡去借米的。小人等巡夜多年,見慣了這等胡亂編借口的人,故而便下令把人拿了。誰知他愣是不服,還大吵大嚷了起來。小人這就把人押回去,若是剛剛驚擾了大人,還請您恕罪則個。”

“把人帶上來我瞧瞧。”

張越原本無心管這樣的閑事,但聽到人是軍戶,他也就沒理會這天衣無縫的回話,板著臉吩咐了一聲。那隊長沒奈何,只得揮手示意,不一會兒,一個五花大綁的軍漢就被人推推搡搡地押了過來。只見他嘴裡塞着一團破布,臉上還有幾處青腫,面上卻仍是不屈。見他耿着脖子不低頭,身後一個巡丁頓時飛起一腳踢在他的膝彎處,站立不穩的他這才跪下了。

示意人拿下那團堵嘴的破布,張越直截了當地問道:“因何犯夜?”

那軍漢雖然被人使勁按着腦袋,仍是掙扎了一番,見着實掙脫不掉,便扯着嘶啞的喉嚨大聲說道:“大過年的,家裡媳婦孩子餓了一天,我是去尋人借米的!”

“尋人借米?”張越眉頭一皺,當即冷笑道,“你是哪個衛所的?守衛南京的軍戶都是聚居一處,你要借米大可去找左鄰右舍。怎麼會跑到大街上來?若是真的揭不開鍋,白天就該預先想到了,怎麼會大晚上出來借?”

那隊長原本是在旁邊抱手看着,聽張越連珠炮似的問出了一連串問題,原以為對方只是單純管閑事的他不禁心中訝異。旁邊的幾個巡丁也忍不住交頭接耳了一陣子,漸漸地都興奮了起來。他們剛剛只打算從這人身上榨些油水,如今看來,莫不是此人犯了事?

“為什麼大晚上出來借?大人你還真會明知故問!”那個健碩軍漢一下子擺脫了那隻摁着腦袋的手,猛地抬起了頭,“京衛俸餉素來是全支米,不給鈔。可憑什麼咱們下過西洋的人偏偏給了兩成寶鈔?咱們拖兒帶口的軍戶原本日子就夠難了,每月六斗米,如今偏要按照外軍調至南京守備的例,每月只能給四斗八升米,餘下的給鈔,我家三口人全憑這點俸米過日子,如今再一減,日子如何過得!這大過年的我不到馬府街去求鄭公公借米,還能去求誰!”

聽得這聲嘶力竭的一番話,在場眾人頓時全都愣住了,連張越亦是如此。他雖說一直在尋思下番官軍的事,但也沒想到已經是到了這個地步,此時只覺得心中壓了塊大石頭,一時竟有些透不過氣。就在這時候,巡丁中卻是有人罵罵咧咧了起來。

“放你母親的狗屁!你們當初跟着下西洋,也不知道撈了多少好處。南京那麼多衛所,誰也比不上你們有錢!那時候你們多闊綽,如今過了幾天窮日子就變成了這副光景?呸,活該餓死你們,咱們辛辛苦苦,還及不上你們變賣幾樣私貨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