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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自信

春節一過,天氣漸漸轉暖。各大衙門重新開衙理事,較之年終的時候忙碌了不少,再加上之前鬧出了那樣一件驚動金陵乃至於天下的事,張越的“悠閑”日子本該就此到了頭。然而,由於杜綰多年沒有回過上海張堰老家,此前曾答應代父親杜楨回鄉看一看,眼看天氣暖和,便和張越商量。

張越之前離京時就答應了裘氏,因此他也想趁機躲開幾天,於是便向府尹章旭請假。這種事情本是取決於上官一心之間,章旭和張越無冤無仇,這當口自己正焦頭爛額,巴不得衙門裡頭少些人少些紛爭,索性大筆一揮就准了半月的假。

南京到松江府陸路不過數百里,長江水路亦是常年不凍,水陸都便捷。考慮到天氣乍暖還寒,一行人就選擇了更舒適的水路,一路上緩慢航行,整整走了六七日,等到了松江府已經是二月初六。張越之前下江南時曾經在這裡盤桓過數日,如今再來。眼看上海縣已經赫然築起了一座堅城,他想起當初在此抗倭的情形,心中感觸頗多。

自打朝廷沿海捕倭又行文倭國嚴厲申飭之後,倭寇這幾年銷聲匿跡,民眾安居樂業,一副太平景象。倭亂彷彿是一場過去的噩夢,如今百姓們的笑臉上再也看不出半點擔憂痕迹。

張堰乃是一座古鎮,自唐宋以後更是人才輩出,漸漸就形成了不少世家大族。如今聲勢最盛的有沈氏、楊氏、何氏、吳氏等等十幾家,多半是都是書香官宦門第,但也有楊氏這樣的豪富之家。其中,沈氏最為清貴,別的人家也是各有各的顯赫家譜。相較之下,杜氏只是因為杜楨的緣故而漸漸揚名,在鄉間聲勢卻仍是不及其餘幾家。

杜楨之前並未讓人提早送信回來,因此張越和杜綰的突然回鄉讓上上下下很是忙亂了一陣。杜氏幾位族老親自陪着這對夫婦祭掃祖墳之後,又殷勤擺酒招待,聽說張越要去拜訪別家,他們更是派了伶俐子侄全程陪同,彷彿生怕人不知道杜氏有這麼一位顯赫的女婿。面對他們這種異乎尋常的殷勤,心中有數的杜綰自然覺得老大沒意思。

父親只有她這麼一個親生女兒,雖認了小五在名下,但畢竟仍是沒有嗣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縱使父親再豁達再不願意,宗族禮法尚在,日後總免不了有人跳出來。只憑父親如今這秩位,將來致仕興許能升到二品。後人能得的恩蔭非同小可,試問誰不眼熱?

這天張越帶着隨從出了門去,族中幾個伯叔嬸娘就邀了她過去說話。面對各種各樣的試探,她索性直截了當地說:“我這次回來,爹爹也提過此事。杜氏宗族這麼大,他這一脈無後,還有其他各支的叔叔伯伯。況且他又不是長房嫡支,讓諸位如此操心,實在是過意不去。他還提過,過繼嗣子雖然能夠承繼他的香火,卻總要有人忍受骨肉分離之苦。”

“侄女這話就不對了,既然是同氣連枝,各家總得在這上頭出一點力。再說了,縱使日後記在了你爹名下,他總還得認咱們這長輩,還不是照樣一家人?”

一位中年婦人道了這麼一句之後,其他幾位妯娌唯恐落了人後,當下就有人接話茬道:“你如今畢竟是嫁了人,咱們雖聽說你爹娘又認了一個女兒,這終究也是外人。再說了,要是從外頭隨便認一個孩子回來。豈不是混淆了杜氏血脈?你爹娘膝下也得有個人侍奉承歡,你爹就算不為自己想想,也得為你母親多多考慮。”

說著說著,眾人的話裡頭少不得更賣弄自家孩兒的好處,同時又儘力貶低別家孩子,到最後竟是要吵將了起來。杜綰一直沒有吭聲,見她們冷嘲熱諷明槍暗箭齊飛,她方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各位伯娘嬸娘且聽我說完。我爹娘商量之後,我爹便讓我祭掃之後見一見各位長輩。咱們杜氏比不上那些傳了數百年的老世家,家中出了他一個其實算不得什麼,各子弟憑自己用功勤奮才是真。老族長派人送到京師張氏族學中去的那些子弟,如今總算是歷練出了幾個,這兒剩下的也不能就此放鬆了。所以,爹爹讓我帶了一個題目來,要藉此考一考族中的子弟,之後我要帶回去給爹爹親自看。他說得很明白,所謂承歡膝下不過是小孝,經世濟民方才是大孝,屆時挑中嗣子之後,也不用到京師去,只好好讀書,翌日該他承繼的自然由他承繼。”

這就是把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那個話題完全撕擄開了,即使是這些各有盤算的婦道人家,此時也不禁都有些訕訕的,但心裡埋怨過杜楨的冷冰冰之後,卻又都有些竊喜。這無疑是說,選中過繼的那個孩子不用和父母分開,只要將來杜楨歿了的時候當一回披麻戴孝的孝子,這恩蔭入仕的誥命就到了手。因此。眾人對視了一眼之後,同時盤算起了另一個問題。

杜楨從來就為人古怪,這次究竟會出什麼題目?

張越雖說曾經到過上海縣西南的楊家大宅,但卻還是第一次登上楊家的大船。上一回方青帶他見了病得奄奄一息的楊家掌舵人楊善,時隔三年多,如今卻換成了老大楊進德。甫一見面,見這個面相老實忠厚的中年人行禮不迭,他便親自把人攙扶了起來,隨即又瞅了一眼旁邊的方青。不得不說,這位腳程卻快,他離京時命人往山東捎信,此人到得剛剛好。

因為楊家在上海築城時出了大錢下了大力,之後楊進才的事自然就悄無聲息就摁了下去,楊家在老當家楊善去世之後,這大權的過渡亦是平穩無波。如今執掌家業的楊進德雖說不是什麼雄才偉略之輩,但卻謹慎小心,這每年出海的船仍是和之前走私時持平。相比如今海商雲集寧波府的狀況,他這保守舉動自然是遭到了眾多人的恥笑。

寒暄了一陣之後,因張越直截了當問他為何不造新船,不多派船舶出海,楊進德的臉上就有些訕訕的:“大人,海上這勾當是說不準的。哪怕是再精密的海圖,再能幹的船工。再結實的大船,一旦遇着什麼風暴之類難以預料的險情,極有可能便是全軍覆沒。我沒有大能耐,所以寧肯小心一些,以免一次出事敗光了家業。再說,楊家之前的底子不幹凈,要是大張旗鼓,那些心懷妒意的人把從前的事情揭出來,到時不死也要揭層皮。”

方青從前素來認為大舅哥為人太忠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但此時聽到這話。他不禁暗自稱許。本地人固然不知道楊家昔日的那些勾當,但業內人知情的卻不少,就算朝廷先前說過不追究,以後算起舊賬的時候也沒準,還不如小心謹慎。於是,他就沖張越笑道:“大人,大舅哥就是如此的性子,您別見笑。”

“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是應當的。”張越雖在南京,卻一直在打聽京城的消息,因此先頭問這話,只不過是想要看看如今的楊家是否有足夠的聰明,此時方才算是放了心。算了算時日,他就知道那消息差不多朝廷也該定了,當即淡淡地說,“先頭已經下旨罷廢西洋取寶船,我又得到消息,說是皇上決定停止寧波府出海事宜。也就是說,朝廷又要禁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