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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太后苦心,帝王心術

傍晚,仁壽宮東暖閣。

張太后向來不喜奢華。朱高熾駕崩之後,她移居仁壽宮,一應宦官宮人也就一同搬了進來。由於遷都之後,宮中並無太后太妃等等,仁壽宮一直空關着,朱棣逝世之後,妃嬪等也多半殉葬,所以她之前移宮時,仁壽宮中可說得上是要什麼沒什麼,御用監緊急造用採辦都來不及,還是張太后將自己用慣的幾樣舊傢具搬了過來,隨即又下令一應用具全部從簡。如今這東暖閣中一色都是半舊不新,唯一鮮亮的就只有角落小几上插瓶中的幾色鮮花。

“當年這兒還是北平的時候,你剛剛嫁過門不多久,英國公就隨着大軍去了大寧,緊跟着南軍就圍了城,仁孝皇后親自帶着咱們登上城樓,你可還記得?”

此時此刻,聽張太后又說起當年舊事,王夫人不禁一愣,隨即便心有餘悸地點點頭道:“哪會不記得。如今這些年好了。當年那會兒常常做噩夢,夢見城破了,人都衝進來了,緊跟着就醒了。我那時候還是新媳婦,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倒是太后緊隨仁孝皇后,一直從容不迫。我們那些人裡頭隨披甲上城,但有好些給嚇哭了的,還是您一個個安慰了過來。”

時隔多年,張太后仍然能記得隨着還是燕王妃的徐皇后登城禦敵的情形。密集的飛矢,震天的喊殺,四濺的血肉......午夜夢醒的時候身邊沒人,她總能想起那讓人心驚肉跳的一幕幕。這些朝廷諱言的隱情如今已經很難再對人說,縱使朱寧親密,畢竟不曾經歷過那一遭,如今還能略說一二句的,也就是王夫人了。

“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如今再想起來,好似還是昨日一般,一晃剩下的人卻只有寥寥幾個,好些人都已經故去了。再算上那幾年大戰中故去的大將,更是不知凡幾。當初仁宗皇帝在世的時候,常對我嘆息你公公文武全才,可嘆不能輔佐左右,於是後來又追封了河間王......說起來十二月二十五就是已故河間王的忌辰,皇帝已經吩咐禮部派人主祭。若不是儀制不好收拾,我也想隨祭一炷香。到時候也只能在宮中遙祭聊表哀思了。”

王夫人聞聽此言,連忙起身拜謝。靖難時,公公張玉和朱能丘福同為五軍大將,但後來公公戰死沙場,永樂初雖追贈國公,那卻不是世襲的爵位,因此張輔起初不過是伯爵,直到因安南功,這才最終成了國公,人人都會贊一句虎父無犬子。然而,相比征安南途中病逝而追封東平王的朱能,張玉卻差了一步,直到洪熙年間方才得以追封為王配享太廟。得知消息的時候,張輔曾經特意開宗祠拜祭,她至今還記得丈夫那時候的神色。

儘管下旨改封的是朱高熾,但王夫人很是明白,那時候張太后贊襄國政,這等事不可能不問她的意思,如今張太后如此說,自然是證明了這一點。

“只不過,十月里皇帝要親自巡邊。英國公要隨行,只怕是不能留在家裡。到時候就要辛苦夫人了。若是人手不夠,宮中可以多從司禮監調幾個人過去幫忙,至於親戚妯娌裡頭,你也可以叫幾個知根知底的。這是追謚河間忠武王之後的大祭,總得隆重些。”

儘管已經聽人說過皇帝巡邊的事,但畢竟一直懸而未決,此刻張太后這麼一提,王夫人便明白了這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心裡頓時有些不安,但隨即就笑着答應道:“我家老爺如今只不過五十齣頭,正當壯年,皇上巡邊若不帶他,恐怕他還不樂意呢。太后放心,我早就在親戚妯娌間找了妥當人幫襯,若是到時候人還不夠,也只能厚顏向太后張口。”

對王夫人打了招呼,張太后也就安心了,問王夫人都找了誰幫襯,聽到是孫氏和杜綰,她不禁點了點頭:“一個是你弟媳,一個是你的侄兒媳婦,確實都是穩妥人。張越的媳婦我倒是見過不少回了,年輕知禮,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倒是你弟媳尚未見過,閑來你可以引她來宮裡坐坐。對了,你那堂弟還在養病?”

聽張太后問起張倬,王夫人不禁有些奇怪。但還是點點頭道:“他從小體弱,身子確實不太好。就是張越兒時也曾像他的父親,還是自小練武強身,這才把身體調理好了。”

“原來如此。雖則是朝廷有養病之說,但一直如此畢竟也不是辦法,須知朝中物議太多,御史們都是睜大着眼睛尋人錯處。戶部如今正在裁減用度,等有人提出來的時候就不好了,該決斷的時候不妨決斷......”

張太后口中說著,眼中卻在看着王夫人的表情,見她一愣之後就連忙點頭答應,並無不悅,越發印證了心中的猜測。京官高於外官,張越以從二品布政使回朝任正三品侍郎,恰是尋常外官求之不得的升轉,只張倬就不好安排了。畢竟,他資歷不夠,總不能再派到外頭去任布政使。好在張倬也想不擋兒子的仕途,於是告病在家,如今藉此致仕正是皆大歡喜。

正事說了,接着張太后就只和王夫人聊了些家常閑話,正談及各自兒女事的時候,就只聽外間通報說皇帝駕臨。一時間。王夫人忙不迭地起身,張太后不禁有些奇怪。

進了暖閣的朱瞻基瞧見王夫人下拜行禮,便息了臉上怒氣,溫言問了幾句,見其告退離去,這才上前給張太后行禮。此時此刻,張太后沖左右使了個眼色,見一應人等魚貫離開屋子,她不禁問道:“你這氣咻咻的怎麼回事?你可不要忘了之前還在我面前承諾,以後絕不在臣子面前動輒發怒。須知克己復禮方為仁,喜怒動於顏色。絕非好事。”

“母后,朕自然記得。”朱瞻基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這才自然了些,“剛剛陸豐過來報事,說是張元節昨晚回家的時候撞見一個小賊,拿了之後問出是從舊永平公主府里偷的,他便立刻知會了錦衣衛。錦衣衛今天和東廠上門檢視,誰知李茂青竟是投繯!在他家裡搜出黃金兩千餘,白金兩萬餘,全都是官鑄之物,如今一應下人都已經拿下拷問,至今還沒問出什麼來!”

永平公主是朱棣在時便獲罪的,朱高熾深惡她勾連漢王趙王,登基之後也不曾赦免,還是朱瞻基即位之後,勉強從人之請給了李讓庶子李茂青一個官職。這樣一個根本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如今卻出了這麼一樁莫名其妙的事,他聽了自然覺得驚怒交加。

張太后對永平公主已經幾乎沒有多少印象,此時不禁皺了皺眉:“我記得,她當初自縊之後,太宗皇帝處死了所有侍女和媽媽,又曾經下令抄檢家裡,當初公主下降時的器物幾乎都收回了宮中。你之前封李茂青官時,賞賜了多少?”

“鈔一萬貫,發還了幾樣舊物。”

對於並不親厚的勛戚後人,大明皇帝的賞賜向來是極其吝嗇,往往用數目龐大的賜鈔搪塞了事,李茂青自然就屬於此類。聽到朱瞻基這麼說,張太后蹙起眉頭沉思了片刻,旋即直截了當地問道:“既然他是半路撞見的賊,怎的不直接把人送西城兵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