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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三章只羨讀書郎,無須耕織忙

自打永樂末年天子北巡駕崩之後。洪熙宣德這四年,天子就再也沒有離開過京城,因此這回朱瞻基再次巡邊,一大清早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先後凈街之後,大路兩旁便擠了不少前來觀瞻的人,最初還有些鬧哄哄的,但眼看法駕漸漸近了,在軍士彈壓下,人群中漸次鴉雀無聲,隨即又一個個跪倒在了路旁。

儘管廷議定的是法駕鹵簿,但朱瞻基下令一應從簡,因此大涼步輦至大輅全都不用,白澤旗、玄武幢以及豹尾等等也不見蹤影,只有肅靖旗、金鼓旗、金龍畫角、金鉦、仗鼓等等,而十八般兵器和旗牌槍則是一樣不少,遠遠望去只見金戈鋒芒閃閃,將士彪悍雄壯,雖說不少人極力偷瞧,但天子人在垂有深幔的行車之中,仍是看不見面目。

直到日上中天,浩浩蕩蕩一行人方才完全出了城。已經跪得頭昏眼花的百姓們這才彼此攙扶着站起身來,議論起那莊嚴浩大的排場,少不得都是嘖嘖稱羨。又有人說起後頭那高頭大馬上的隨行官員,這一層雖也是大人物,可畢竟還離着百姓近些。家裡有後生進學的自然而然把人當成了目標,就是從前貧寒供不起讀書郎的也少不得心裡盤算,哪家私塾束修公道聲名又好,也把自家兒郎送去讀書識字。

於是,有幸目睹了天子出巡文武相送的盛況,儘管如今並不是一年一度收人的時候,原本就常常有人打探消息的張家族學更是熱鬧了起來,好些人上門詢問,都是想附學的。

由於京師這幾年商旅眾多日漸興旺,人口也漸漸多了,讀書應試的人也比往日陡增數倍。順天府學雖是京學,但統共也就是六十個廩膳生,宣德初加了六十個增廣生,要進去讀書還都得經過大考小考,別說目不識丁不行,就是稍通文墨都過不了那一關,所以進學之前,讀書子弟不是進私塾就是請西席。而如今的順天府學一百二十個生員中,張家族學佔了二十人,這其中就有從廣州回來之後剛剛補了增廣生的李國修和芮一祥。

別看這只是六分之一,但二十人中有十二個廩膳生,成績都在三等以上,因此張家族學自是聞名遐邇。最可貴的是族學裡頭的四季束修只是象徵性的交一些。每月還有貼補,月考季考歲考中名列前茅的還有銀錢米糧,若是家裡儉省些,可夠得上一家開銷。這樣好的條件這樣好的地方,誰不想着送自家孩子來?

由於人數日多,原本那座院子就有些不夠用了,兩個月前連虎稟明了張越,把武安侯胡同往西的南大橋對面門樓胡同的一座四進院子買了下來,稍稍整修之後就讓師生等等全都搬了進去。這兒不但地方寬敞,而且最後一進屋子還有正房廂房等十間屋子,足可讓幾個來自外地的塾師和學生居住,而最外頭一進的南房則是住着雜役,西廂房就是連虎辦事的地方。

連虎比張越還大一歲,雖說是奴僕,但張越早先開過口,他的兒子也是打小就在學堂裡頭聽先生講課,認字不說,唐詩宋詞四書五經也學了不少,靜官拜了梁楘為師,他的兒子連樂和連生的兒子連茂就跟了過去做伴讀。要說他也是張家有頭有臉的管事了,可他深知張越的秉性。此刻面對這許多求着要把孩子送過來的人,他又不好冷臉趕人,竟是好生為難。

“各位,各位!不是我不願意通融,實在是這招收人數等等乃是我家大人吩咐下來的,我不敢擅自做主。至於這送來的東西,也請各位收回去。等明年到了招新的時候,各位按照章程把孩子送過來也不遲!”

“我家這孩子已經八歲了,再等一年可不就耽誤了?”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使足了勁擠到了前頭,把一張兇巴巴的方臉硬是擠得圓了,又露出了笑來,“就請小連管事你通融一下,我必有重謝!咱們這辛辛苦苦一輩子,不就是為了娃子能進學之後有出息么?”

“屁的有出息,張屠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你分明就是為了京畿附近大查田畝,你名下那些田要多繳稅,希望孩子進個學之後免錢糧!我可告訴你,少打這主意,聽說如今就是一二品的大員也得交糧當差,優免有限!要為了那種蠅頭小利,那是膚淺......要孩子能像張大人那樣,那才叫是光宗耀祖!”

這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畫商和一個滿臉橫肉的屠戶爭執起來,吵着吵着更把自個家主人都牽了進去,連虎頓時心中透亮,一下子明白了近些天來為何會陡然多出這許多想來附學的人。這清查田畝雖說往天下各地派出了不少號稱清正耿直的御史,但最先開始動手的卻是京畿,哪怕皇帝人還在巡邊。勛貴和文官們也有田莊。可首當其衝的卻是老百姓,往族學中混上一陣,旋即設法謀一個生員,再之後免糧免差,這便是大多數人的願望了。

既然這回有人把最要緊的關鍵撕擄了開來,其他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紛紛圍着連虎,也不知道許了多少好處,倒是幾個真正貧寒卻為了自個孩子考慮的人被擠在了外頭。好在因為連虎警告說不許擾了裡頭的學生,沒人敢太過高聲,但唇槍舌劍自是難免。

心裡盤算着怎麼打發人走,連虎乾脆坐下來思量,權當這些人是嗡嗡叫的蒼蠅。可才坐了沒多久,一個雜役突然不知道怎得擠進了裡頭,到了連虎耳邊低聲嘀咕了一句話。聽到這一聲,剛剛穩坐釣魚台的連虎一下子蹦了起來。

“各位,我家大人微服過來巡查這族學,你們與其尋我打擂台,不若去對我家大人說,如何?”

此話一出,剛剛吵吵嚷嚷的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七八個人你眼望我眼,最後都是退縮了。連虎雖說看着體面,更管着這處地方。可歸根結底就是豪門奴僕,一直又不曾拿腔拿調嚇人,他們自然是不怕,可張越就不一樣了。平日里就是一個差役也能讓他們彎下腰賠笑老半天,更何況正三品的京堂?於是,一個個人慌忙說是改天再來,片刻功夫就出了屋子,只餘下那幾個衣着寒酸舉止局促的。

“你們也都回去吧,就算孩子真是天資聰穎,我一個人說了也不算,總得我家大人做主。”

一句話把剩餘兩三人也一塊打發走了。連虎方才趕緊整理了一下衣裳,卻是從這院子西邊的門出去,沿後頭那條南北走向的狹窄巷子往北走了一射之地,就看到一行人從那邊北大橋胡同拐過來。儘管前頭幾個都是護衛打扮,但他還是一眼瞧見了被簇擁在當中的那兩個人,這一驚頓時非同小可,心想這不是說少爺來么,怎麼來的是兩位小爺?心裡捉摸不透,他趕忙帶着兩個雜役迎了上去。

“我的小爺,您不是上學去了么,怎麼突然來了?還拐帶了......”

“我哪裡敢拐帶人,是今天先生有些不適,所以布置好功課早放了我們出來。正巧說起族學,忠叔叔就說要過來瞧瞧,伯祖母讓我帶着,我當然就把人帶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