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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三章傷往昔,念血脈,思結援

同樣是大過年,翠海沐王府別院卻沒什麼過節的氣氛。一來是黔國公沐晟領兵在外尚未回歸。隨時有可能往交阯進兵,雖然聽說那兒的仗已經打得差不多了;二來是陽武伯張攸一行之前剛剛抵達,上上下下不但要忙着伺候,還要安排隨行的其他人等;至於其三,那便是只有幾個程夫人頂頂心腹的人才知道的隱秘消息了。

陽武伯張攸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故地重遊得到的第一個消息,竟然是方水心的死訊。他在交阯鎮守這些年從來沒有回過京,東方氏間或有信過來,不過都是張超張起兄弟代筆,說些京城的大事和兒女的狀況,頂多是偶爾有一筆提及方水心給他生的兒子。他昔日喜歡過她的明艷開朗,可相處多了,卻也知道她的性子和大宅門格格不入,再加上常常鬧騰,久而久之就有些厭倦,離得遠了雖也想起,可總沒有專寫信捎話給她的道理。在他的心裡,建功立業遠遠蓋過兒女情長,更何況之後每每細想,他就能覺察到沐晟主婚的另一層意思。

然而,她竟然從家裡跑了出來。還是聽說他重傷難救的消息而引刀自盡!

“爹......”

“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母子皆亡辦了喪事的事情,之前你為何隻字不提?”

張超從小就是在祖母和母親跟前長大,和父親並沒有多少相處的機會,印象中張攸雖偶爾也會沉下臉擺老子的架子,但多數時候卻是開朗的人。此時那樣額頭青筋畢露的兇狠模樣,他還是平生第一次得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雖然很想說是因為讓父親安心養病方才暫時隱瞞,但他心裡卻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為了那場喪事,他和張起兄弟倆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可卻被母親那番氣惱的話壓了下去。

“她跑了一次又一次,這麼回回折騰下去,家裡還要不要過了,咱們張家還要不要臉面?找了一個月都不見人,也不像上回那樣有什麼了不得的消息,就權當她死了!我當初是氣不過你爹帶回來這麼一個刺頭,可自從她跑了那麼一回,老太太臨去時又囑咐過,我哪個月不是照自己的份給她供給,衣食沒缺過,丫頭婆子任她使喚,也不要她到跟前來立什麼規矩,就這樣她還是要走,誰能攔得住?”

猶豫了良久,張超終究是心裡憋氣,當下就把母親的那一番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聽了這話,剛剛還氣急敗壞的張攸頓時跌坐了下來,久久無言。告誡張越的那會兒。他就已經知道當初這門親事結得莽撞,可從前想着沐晟對他的仕途有助,方水心又確實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女人,若是知道會鬧成現在這般局面,他可還會娶她?直到現在,他還記得桃花林中那雙明亮得猶如一汪清泉般的眼睛。

“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聽出父親聲音中明顯的疲憊和無奈,張超便默不作聲地退了出來。在門外徘徊了好一會兒,他總覺得心裡堵得慌,咬咬牙就去了隔壁院子。在門外使丫頭通報了一聲,聽見張倬喚了,他才進了門,到了西邊屋子,見張倬放下筆從書桌前站了起來,他叫了一聲三叔,隨即就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捧着臉不吭聲。

張倬知道二房父子倆如今在鬧什麼彆扭,心裡自也嘆息,更知道眼下最棘手的不是別人,卻是那個孩子。於是,挑揀着話語安慰了張超兩句。他就問道:“如今你爹方寸已亂,大約也沒心思想別的。喪事沐王府按着遠親的例子操辦了,但孩子畢竟還留着,他是你爹的嫡親血脈。京師辦了喪事,這孩子究竟該如何安置,你得幫你爹想想。”

“還有什麼可說的,那是我的嫡親弟弟,自然要帶回家去......”張超艱難地抬起了頭,見張倬嘆了一口氣,他又低聲說,“母親有母親的苦處,父親有父親的難處,方姨娘......我去看過他,小小年紀還不懂得什麼事情,我哄了他一陣子,他倒是對我還親近。不如便對人說那是父親在沐王府看着喜歡收作義子的,三叔覺得如何?程夫人幾次三番道歉,說倘若沒法子就把孩子留在沐王府,她會當成自個的兒子看待,可家族血脈怎麼能流失在外?”

儘管覺得張超這一招義子實在是說不上好,但思來想去,張倬也想不出更穩妥的辦法,只得點了點頭,說來日等張攸情形好些,他再過去說。叔侄倆正在說話,外頭就傳來了一個丫頭的聲音,說是奉夫人之命送來了野雞崽子火鍋。

須臾,兩個丫頭便抬着一張小方桌進來,卻是擺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火鍋。等擺好了。前頭那丫頭垂手屈膝行禮說:“夫人說,大過年的,之前那頓飯又吃得冷清,所以外頭正好送來了新鮮野味,就讓奴婢拿來讓老大人和超少爺嘗一嘗,權當夜宵了。夫人還讓奴婢轉告喜訊,說是交阯那邊有信送來,南邊的最後一州也已經拿了下來,交阯已經幾乎全部克複,不日便能凱旋。京師也有信使來,說是朝中打算召小張大人儘快回京。”

雖說屋子裡須臾就瀰漫著火鍋的香氣,張倬那頓年夜飯也沒吃多少,但這會兒他毫無惡意,反而是丫頭所說的那兩個消息更讓他留心。思忖片刻,他就開口說道:“事關重大,我這個為人父的有些放心不下,不知夫人如今可有空閑?”

那丫頭來之前就得了程夫人的吩咐,聞言立刻笑道:“夫人正在斌少爺房裡,老大人若是要見,請隨奴婢來。”

聽得此語,張倬就囑咐張超在房裡自用,自己則是起身跟了出去。翠海別院規制極大,他們這一行占的是西大院。眼下出了北面角門,沿夾道先是往東,繼而再轉往南,東面一帶全都是下人的屋子,此刻因着是過年,都還點着燈。跟着提燈籠的婢女入了後廊東角門,便是程夫人的後院。他經人引着入內時,恰好沐晟的長子沐斌也在,沐斌連忙行了晚輩的禮。

“這麼晚了還來驚擾夫人,實在是過意不去。只是乍然得知消息,不免想着我那兒子。”

“愛子之心都是一樣的。若是我家斌兒在那種兵荒馬亂的地方,我只怕比世弟更不堪。”

程夫人笑着扭頭看了看身旁的沐斌,臉上滿是慈愛。吩咐身旁的媽媽把先後兩封信全都給張倬看了,她又感慨道:“早聽說你家裡是一匹千里駒,這回到了咱們南邊,我才真正知道,傳言竟是不但沒誇大,反而猶有不如。交阯的消息是確鑿無疑,至於朝中的消息......斌兒,你來給你世叔說一說。”

沐斌年近三十卻尚未離開父母身邊一步,對於比自己年輕卻名聲赫赫的張越自然很有一些好奇,但此時母親問的是京師的事,他就清了清嗓子,說起了京師部堂閣院之間的紛爭,末了又添了一句:“據京中傳來的消息,如今皇上流露出立儲的口風,群臣之間各有各的意見,而內閣楊學士正在爭取主持會試。誰都知道皇上和元節世弟非比一般君臣情分,想着讓他儘快回去也很自然,身邊也能多一個出謀劃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