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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八章磨刀霍霍

皇城以內皆是禁地。因此,所謂親軍上番輪值的四十紅鋪,也是按照四方分位安排。由於是守衛宮禁的最後一道防線,這裡素來只有上二十二衛的侍衛親軍輪流調入輪值,往常是每鋪十人。但如今既然是要緊關口,侍衛親軍陡增數倍,而御馬監親軍也有一部分在里草欄場北邊的御馬監直接駐紮待命,守衛絕非普通的嚴密。

午門、闕左門、承天門、闕右門、長安左右門之間的區域,由旗手衛、濟陽衛、濟州衛、府軍衛、虎賁左衛、金吾前衛、燕山前衛、羽林前衛官軍分守;東華門、東上北門、東上南門、東安門、東上中門之間的區域,由金吾左衛、羽林左衛、府軍左衛、燕山左衛官軍分守;西華門、西上北門、西上南門、乾明門、西安門之間的區域,由金吾右衛、羽林右衛、府軍右衛、燕山右衛官軍分守;而玄武門、北上西門、北上東門、北上門和北安門之間的區域,由金吾後衛、府軍後衛、通州衛、大興左衛官軍分守。

如此一來,京衛二十衛親軍各司其職,各安其位,只每日由五軍都督府派出一位都督領銜,再加上一個帶刀千戶,一個帶刀百戶,在大內值宿,同時也管着清點各衛軍士。畢竟,如今去開國已久,軍戶逃亡空額極多。說是依次輪換,但不少在內皇城當值的兵丁都是一個月甚至幾個月沒有輪換了。洪熙元年的時候,朱高熾曾經體恤將士連月不得回家,以散衛軍和親軍一同輪值,但終究在群臣勸諫下不了了之。

由於不上朝,六科近臣多半是跟着皇帝北巡,內閣的人也少了,經由午門進出的官員自然是少之又少,再加上一圈圈輪班巡行的軍士,皇城之中瀰漫在一股詭異的氣氛之中。縱使偶爾路過送文書的通政司官員,也會被那整齊劃一的腳步感染,不知不覺就邁出了一模一樣的步子去,一隻只腳一起一落那奇特的節奏感,竟是感染得守着午門的軍士有些犯瞌睡。

“呵......”

一個呵欠只打了一半,那軍士就猛地一個激靈警醒過來,待發現沒有貴人沒有上司也沒有閑雜人等經過,他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時候,旁邊就飄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大牛,小心點,這幾天上頭的脾氣都不好,抓着打軍棍就沒意思了!”

同伴的好心提醒這軍士自然曉得,連忙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好容易熬過去這一陣子睏倦,他終於看到了來接替輪班的人。兩邊默然無語地交過了班,被換下來的這些親軍們也不敢活動一下腦袋和胳膊腿,只是邁着和那些巡行者差不多節奏的步子,回到了自個的紅鋪。

所謂紅鋪。也就是守衛直房,其實不過是形如鴿子籠似的不起眼的房間,分散在外皇城各個內外官衙門當中。苦是苦了些,但身為親軍的總比在地方衛所上強,而且每月除了常例米鈔之外,還有額外的賞賜,折算下來養家糊口總是夠了。

只冬天輪值卻是一等一的苦差事,風裡來雪裡去,這會兒回到只有一個火盆的直房裡,又已經是太陽落山的傍晚,為了一個最暖和的位子,彼此少不得又是一陣鬧騰爭吵。

把幾乎凍僵的手放在火盆上烤着,一個中年軍士也沒在意乾裂得開了口子的手背,只是心滿意足地吁了一口氣,這才低聲問道:“你們說,這一回真會是晉王倒霉?”

“那還有假,是羅公公那裡說的,晉王公館的每一寸地皮都給抄檢了一通,只關鍵的人沒抓到,可就算如此,書證物證卻還是到手一大摞。瞧着吧。要真是這樣,晉王那就是第二個漢王!”

“漢王?漢王好歹是曾經打過仗的,手底下精兵強將不少,還有人願意為他效死,可晉王是什麼玩意?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那就是一二世祖罷了!朝廷派上一個欽差大臣過去,指不定立刻就屁滾尿流痛哭流涕地投降了!”

火盆邊上的幾個軍士全都贊同地點了點頭,還有人曖昧不明地笑了起來。在宮裡值宿,平日里別說那些個達官顯貴,就是二十四衙門地位高一點的宦官也能對他們指手畫腳的,如今聽說有一個藩王要倒霉,誰不是樂得看笑話?笑語了一陣之後,便有人脫下了已經凍得硬梆梆的靴子,雖則是旁人立刻嚷嚷着抗議,但很快,一個個人就全都把靴子脫了下來,靠着火盆暖和已經僵硬的腳,室內頓時飄蕩着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大牛,趙大牛!”

聽到外頭的一陣嚷嚷,屋子裡正在烤火的一個粗壯軍士不禁回過了頭,隨即立刻穿上靴子站起身出去。他素來是性子沉悶不做聲的人,因此他一走,別人倒是渾然不在意,甚至立刻佔據了原本屬於他的那個火盆邊位置。而走出屋子的他看到了來人之後,見人沖自己點了點頭,快速地打了一個手勢,隨即什麼都沒說轉頭就走,他也立刻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過了相鄰的好幾處紅鋪,趙大牛方才來到了寶鈔司後頭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內官二十四衙門。要說最卑微最不起眼的,除了只管打掃等粗重活計的都知監之外,就是這掌管粗細草紙的寶鈔司了。所以,但凡等階高的內官軍官都不會往這裡來,本職的宦官也攀不上高枝,等閑不會出去,竟是一個頂頂冷清少人的地方。

他熟門熟路地進了院子中的東廂房,見這裡已經有了十來個人,當下也不做聲,默默地選了個角落坐下。不多時,又有三四個人陸續到來,棉帘子一次次打起落下,已經老舊的大門一次次開合,不免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昏暗的屋子裡只燃着一盞油燈,火苗因為大門開合帶進來的風而上下跳動,彷彿隨時隨地都會熄滅。又是好一會兒,大門再次嘎吱一聲,一個渾身裹在黑斗篷里的人打起門帘跨過門檻進來,又反手關上了門,最後順手把門栓上了。

默然數了一下人,他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從十幾個人中穿過,到了最前頭。雖則是到了屋子裡。但他也沒有取下頭上的風帽,只是輕輕咳嗽了一聲:“人都到齊了,那我也不說什麼廢話。這兩年間大夥吃了那麼多苦頭,好容易站住了腳跟,成敗就看眼下了!自從聖教覆滅,佛母失蹤之後,咱們就好似老鼠一般被人四處驅趕,這都是誰害的?”

他那又尖又細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更加尖銳了起來:“是那個張越!但是,還有那個狗皇帝!要不是那時候還是皇太孫的他一直在後頭挺着,張越哪有可能把我們的兄弟姊妹斬盡殺絕!眼下狗皇帝在外頭,有的是人對付他。京師中都是些軟腳蝦,正是我們起事的時候!殺進宮去,重定日月!佛母不在了,但我們還有佛子!”

“明皇覆滅,佛子重生!”

屋子裡的人低低念誦着這八個字,隨着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原本木訥呆板的臉漸漸露出了狂熱和堅信不疑的色彩,而過了好一陣子,那個背對油燈,臉孔完全被風帽遮住,整個人都籠罩在陰影中的人方才伸出手來輕輕壓了壓,又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沒錯,只要大夥能夠一直念誦這八個字,就能得天庇佑,刀槍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