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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三章斷腕求退,再進一步

夜晚的京城四處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這種時候。無論是第二天有忙不完活計的平民百姓,開店做買賣的生意人,亦或是賣力氣的轎夫馬夫車夫,還是起居八座一呼百諾的朝廷官員,大多都已經是睡下了。一來是因為上頭壓着的夜禁令,二來是因為人們明天還得早起。

只有極其少數的一小撮人,或者因為手頭有急着處理的事務,或者因為上頭催逼得緊,或者因為一事不成不得不另想他法,方才會秉燭密議,秉燭苦想,秉燭用刑。當然,還有一類就是趁着夜半時分靜悄悄,破門而入勢洶洶的。

雖說密議是三四個人,苦想卻往往是只得一個,用刑的更不消說,破門而入的只見黑影憧憧,但幾樁事之間卻有緊密的聯繫。所以,當清晨太陽還未從東邊發散出一天之中的第一絲光亮,一夜小雪卻已經在還未融化的積雪上又添了薄薄的一層負擔時,被黑夜和小雪耽擱的消息傳入了各處相關人士的耳中。於是自然各有欣慰,各有憂慮,各有惶恐。

天光還未亮,大時雍坊絨線胡同的陳學士府門前已是備好了馬車,府中上上下下的值事下人都已經早早起來了,兩個門房更是在門口分兩邊站得整整齊齊,當一個身穿大紅紵絲官袍的老者從裡頭走出來時,等候在馬車旁邊的車夫和門房全都矮了半截身子下跪磕頭。

緊繃著臉的陳山卻並沒有去看那些下人,自顧自地上了馬車。當厚厚的棉帘子放下的時候,他方才長嘆了一聲,無力地靠在了厚實暖和綉着仙鶴戲水紋樣的石青緞面靠枕上。

當年朱瞻基還是皇太孫時,他就奉旨侍讀書,也算是東宮老人,所以朱瞻基一登基,他便以東宮舊人一舉躍升戶部侍郎,朱高煦叛亂平定之後沒多久就入了閣,以謹身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

本以為憑着聖眷就能坐穩位子,可楊士奇楊榮金幼孜侍內閣二十多年,杜楨後進,卻與楊士奇交好,終究是有倚靠,楊溥是緘默得猶如悶葫蘆一般的人,他和張瑛雖說彼此援助,可到頭來還是免不了因辦事不利而退出了內閣。如今張瑛黯然被調到了南京任禮部尚書養老,他堂堂大學士,能管的竟只有一個內書堂,而如今連內書堂也已經式微了!

可就算是內書堂。也因為之前鬧騰大發的那樁事情,而遠不如從前!

想到這裡,閉目養神雙手合攏縮在袖子里的陳山忍不住把兩隻手狠狠絞在了一塊。楊士奇在永樂年間雖說得寵,但因為是東宮的人,寵信上頭就不如楊榮金幼孜。兩進兩出錦衣衛獄說得好聽是傳奇,說得不好聽,那便是天子依舊見疑。可就因為是東宮舊人,仁宗皇帝一登基,楊士奇便一躍而成內閣之首。他也是當今天子的東宮舊人,為著這一天,當初在東宮侍奉的時候,他賠足了小心,終於是博取了信賴,可現下竟是被踢開在了一邊!

“老爺,北安門到了。”

低聲的叫喚總算是把陳山從咬牙切齒的沉思中拉回了現實。整理了一下衣裳,從高高打起的棉帘子中探出了身,又踩着小凳下了馬車,他就看見了頭前的北安門。

外皇城東南西北四門之中,正南的大明門並不常啟,百官打長安左右門入宮朝見,親藩往往從東安門走。這北安門則是內廷二十四衙門的內官常常出入之路。陳山因管着內書堂,和其他官員不同,平日里常常打這兒走,因而守衛的上番京衛自然都認得他,此時見這位大學士緩緩走來,自然是忙不迭地行禮,直到兩個小宦官迎上陳山往裡走,眾人方才重新值戍。

從北安門往裡,走上一箭之地,街東便是黃瓦東門。司禮監、尚衣監、都知監、酒醋面局等等二十四衙門當中的大多數就在裡頭。司禮監位於南邊第二,佔地算不得最大,歷經永樂洪熙,到了宣德初,由於掌事的兩位異常得寵信,司禮監地位自然而然就更穩固了。

外頭的官衙大多是坐北朝南衙門往南開,而宮中的內官衙門卻是依循舊制。司禮監正門西開,門內朝南的一進院子種植着好些松樹柏樹,這便是內書堂了,門前的楹聯上頭是蒼勁有力的兩列大字。

“學未到孔聖門牆,須努力趲行幾步;做不盡家庭事業,且開懷丟在一邊。”

陳山站在那裡端詳了一會,方才一聲不吭地往裡頭走,徑直入了北邊正房。雖只是些閹宦讀書的地方,這裡仍然供着聖人牌位,他一絲不苟地行過禮,隨即才入了一側的屋子。

自從張太后給內書堂再次定下制度,廢了在此講習的四位翰林學士,只由習文斷字的宮奴講習之後,他這個專管內書堂的大學士地位就尷尬了起來。儘管他原本就不是願意干此事的。可那些宮奴雖然低賤,異日學成之後承了他恩德,便是天然一股勢力,可現在連這一條都是妄想。

“大人,這是新來的六安貢茶,您嘗嘗?”

抬起頭的陳山看到一個低眉順眼的年輕宦官滿臉巴結討好的笑容,從丹漆茶盤上捧了一個鈞窯小茶盅放在炕桌上,便略略頷首,也沒有答話。直到人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門口,他才開口叫住了他:“如今內書堂還有多少人?”

那年輕宦官聞言一愣,隨即停下步子,又轉身低下了頭:“回稟陳大人,總共六十人。”

六十個人是內書堂設立的時候就定下的數字,但這六十個人從前往往是那些太監少監的乾兒子,現在卻由於太后一句話,內書堂出身的不得為二十四衙門的首腦,無疑便斷了這些人將來出任太監少監的可能,再加上讀書之外,這些人各有各的職司,所以,如今這些人和最初比起來,已經是少了好些熟面孔,添了好些生面孔。再加上選出來的講習本身也只是司禮監的一個奉御。於孔孟之道上頭的功底有限,又教的出什麼好名堂?

“你在這伺候有兩年了吧?”

“回稟大人,小的在這伺候已經兩年零七個月了。”

陳山啞然失笑,心想這內書堂教習的頭四個翰林都被打發了回去,新的四個上任沒多久就遇上太后整飭內書堂,於是也打道回府,而他是去年中才管了這麼一攤子,算起來也就是一年多,如此看來,對面這個年輕宦官竟算得上是元老了。

“你在這伺候了這麼久,也沒個品級。就沒在內書堂那兒聽講,認認字?要知道,當初就連司禮監東廠的幾個太監少監,都在悄悄認字讀書。”

那年輕宦官依舊是雙手垂在身前,滿臉的恭謹:“大人說的是,但上頭公公們忙着認幾個字,也不過是為了不做睜眼瞎,以後被下頭糊弄,小的蠢笨,年紀又不小了,就算多認幾個字,難道還能蓋過內書堂那些孩子們?還不如老實本分一些,不求出挑,但求無過。這兩年多下來也算在幾位公公那兒混了個眼熟,再過幾天,小的就要跟着范公公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