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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章光風霽月

在京城那麼多炙手可熱的文官武將宅邸中。武功胡同杜府素來是門庭冷落的一條,但此時此刻,這條往日只有住在這兒的人方才會經過的胡同中,從巷口到杜家門口,至少有一二十號人。這其中既有南城兵馬司的人,也有順天府衙的差役,更有宛平縣的皂隸,總而言之,下頭管着這塊地方的官員全都誠惶誠恐到了杜府,他們這些下屬又怎麼能缺席?

不同於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們還有一份正項俸祿,這順天府和宛平縣的皂隸衙役卻是正經的服差役,一點貼補沒有不說,還得自己掏腰包解決飯錢。於是,儘管洪武年間就定下的官吏貪污上千貫就得處死的條例,但這些苦哈哈的小人物還是免不了在種種事情上刮地皮。比如說向市井上的攤販收些錢,給告狀的苦主們關說人情,亦或是給手頭活絡的官員們跑腿聽差。這會兒站在胡同里吹風,一個老差役便向另一個遞去了一個葫蘆。

“是西邊白帽胡同的三杯倒?”

“沒錯,喝一口暖暖身子,今年這天賊奇怪,都三月了還這麼冷!”

接過葫蘆的差役喝了一口。隨即就往宅子里張望了一眼:“嘿,要說平日里那些大人們在咱們面前都是正眼都不瞧一下,這會兒在這裡等了這麼久,愣是沒有一個敢挪窩的,果然是官高一級壓死人。話說回來,聽說杜大人脾氣怪得很,要是知道了這事,會不會大發雷霆下令徹查?真要是那樣,到時候的限棍就有得挨了!”

起頭的那個老差役沒好氣地把葫蘆奪了回來,見其餘同伴也有探頭探腦的,便哂然笑道:“要是你們真把杜大人當成那些黑心種子,那就錯了。杜大人脾氣是怪,但那是在官面上,但凡不對路不喜歡的都不往來,可要是換成民間......以前,杜府鄰居有好幾個家中養着讀書的孩子,那會兒不知道哪家把狗屁不通的文章送到杜府,結果據說杜大人直接送到小書院的夫子那兒,評點了一番又送了回去,讓人羞愧了好一陣子。早先兩位小姐出嫁之後有喜,杜夫人還讓人給附近的街坊鄰居送過喜蛋,就是杜家的下人也對人和氣,從不耍橫。”

聽了這話,幾個差役全都聚在了一塊,少不得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那老差役說起自己以前曾經和杜家人在一條胡同里住過,還吃過杜家大小姐的喜蛋,一時間引來了好些艷羨的驚嘆。這還不算。老差役說著說著,就講起了杜楨上書建言,如今官員俸祿折鈔比例能有變動,也不知道會不會給他們這些人討個貼補,這立時激起了眾人的議論紛紛。到最後,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差役便嘆息了一聲。

“哪有這般容易,那事情我也聽說了,咱們順天府那位大老爺也是清廉的,很是高興了一陣,畢竟,每月能多幾石米,手頭就活絡了,可大老爺也嘆息過,說是為了這個,朝中不知道打了多少口水官司。”見眾人都聽得仔細,他賣弄得解說了幾句,可終究不是朝中人說不到要領,便岔開話題道,“今天的鬧事我瞧着絕非尋常,大伙兒警醒些,極可能到時候還得留下來在這兒照看的。”

話音剛落。胡同口就傳來了一陣嚷嚷。幾個差役回頭看去,見是一騎人呼嘯着疾馳過來,一愣之下便想硬着頭皮上前阻攔,誰知道那人竟是風馳電掣一般閃過了他們這幾個人,穩穩在杜府西角門前停了下來。見其跳下馬之後便徑直闖入,門前留守的人只是稍稍一攔就放了其過去,那幾個差役不禁都嚇了一跳,慌忙趕上前。

“老爺們都在裡頭,怎生不攔住他?”

“攔?那是兵部張侍郎,杜大人和杜夫人的女婿,誰敢攔着?”

一聽是張越,幾個差役這才恍然大悟,這時又有人瞧見胡同口有幾騎隨從似的人疾馳進來,忙歸了原位,又有人低聲嘟囔道:“杜大人還真是好眼力,早年收到了那樣的學生,後來學生又成了女婿。怪不得一連幾年會試,杜大人都沒去爭那主考官,有幾個學生能及得上張侍郎?”

“那是杜大人不願意爭這個。別說上幾科,聽說是後年的會試主考官也定下來了,是楊翰林,聽說也有杜學士的推舉......這等光風霽月的人,天底下都難尋。”

一群差役在外頭議論杜楨,張越匆匆衝進杜府,卻是因趕得急而滿頭大汗。帶路的岳山倒是說順天府一位推官、宛平縣令和南城兵馬指揮使都在廳上等着,他卻擺擺手說過後再理會,一路徑直來到了裘氏的上房。一進門,他就聞到了一股跌打藥酒的香味,頓時臉色大變。

“岳母!”

正廳中一個人也沒有。直到他喚了一聲,東屋裡方才傳來一陣響動,緊跟着,那邊門帘就被人高高挑了起來,卻是個十一二怯生生的陌生小丫頭。張越也顧不得打量她,三兩步沖了進去,見裘氏正坐在床上,小五正在用力揉着她的胳膊,他不禁呆住了。

“怎麼連你也來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跌下來磕碰了兩下!”裘氏連忙讓旁邊的另一個丫頭招呼張越坐下,這才笑着解說道,“真沒有什麼大礙,就是路上遇到一行人,不合起了幾句口角,因車夫劉二說話也有些過了頭,這才......”

“娘,你也太好人了!”一直悶頭給裘氏用藥酒揉擦胳膊上那團青紫的小五終於忍不住了,氣咻咻地打斷了裘氏的話,隨即便扭頭瞪着張越說,“姐夫,你可得去問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幫人鐵定是沖咱們來的!說什麼爹爹種的因。就別想有好結果,要不是我帶了銀針扎得兩個人直跳腳,只怕娘就不是這些皮肉傷了!堂堂天子腳下,竟然出了這種事,順天府宛平縣還有那什麼南城兵馬司,他們難辭其咎!”

“好了好了,小五,都不小的人了,又說這種小孩子的話。”裘氏埋怨了小五一句,見張越眉頭緊皺,她就招手示意張越坐過來。這才說道,“你岳父今天當值,你回去之後捎帶一句話,讓他別急着告假,我這兒沒事,別耽誤了要緊政務。順天府那幾個衙門你也去知會一聲,平日該怎麼處置,眼下就怎麼處置,別因為是我就拚命催逼底下的人。”

聽裘氏這麼說,張越不禁眉頭一挑,看了一眼小五才說道:“岳母,順天府的一個推官,宛平知縣,還有南城兵馬指揮使,據說都已經在正堂等了好一會兒了。”

裘氏聞言一愣,隨即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又用少有的嚴厲眼神看着小五:“這是怎麼回事,人來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娘,您這還受着傷,急着去見他們幹什麼,出了這麼大的紕漏,晾一晾他們有什麼打緊......”

話還沒說完,小五就心虛地止住了,又低下了頭。見她這副模樣,裘氏又是真生了氣,張越連忙勸慰道:“岳母就先安心養着吧,外頭的事情有我去料理。小五,岳母的傷真的只是皮肉傷,沒有傷筋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