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有了過年的喜氣，顯得更加熱鬧。
上香回來的老夫人也感染了普通百姓的喜悅，心裡也十分高興，便下了轎逛起街來，一路買了許多東西賞給下人。正逛到興頭上，老夫人瞧見了和丫鬟說說笑笑的安純好。
說心裡話，比起蝶兒來，自己心裡是偏愛小好一些的。雖然她性子冷淡，不似蝶兒那般嘴甜，但心地是好的。難為她還記得自己胸悶氣短的毛病，七夕宴那日後，她還特意派李嬤嬤送了一道藥方來萬延齋。自己也是懷着試試的心態，豈料用了小好寫的藥方後，再也不曾胸悶氣短，氣色精神更好了。在對小好醫術敬佩的同時，也對這個孫女生起了疼惜之意。
“小好！”老夫人思及孫女的體貼細心，嘴角綻放一朵憐愛的笑意，眼睛裡似化開了一貫的凌冽與威嚴，盛滿了慈祥與溫柔。
安純好循聲抬頭，看見這樣的老夫人，心裡不由一震。只接觸到這般不似以往的眼神，安純好就有種想哭的衝動，因為她想到了娘親。但多年的寂寞與清冷很快便按捺下了內心的漣漪，“老夫人。”
沒聽到那聲甜甜脆脆的“祖母”，老夫人也不氣不惱，仍是一臉如春微笑。“小好，陪我這個老婆子走走，可好？”
安純好又是一陣驚訝，這種口氣，那麼溫煦如風，字字句句，似柔柔的柳絮飄拂過自己的臉頰，那般舒服愜意。“好。”還來不及細細思量，安純好便答應了。
安純好上前，孝順地攙着老夫人。這是兩人第一次靠得如此近。安純好有些茫然，她還是初見時，那個凶神惡煞的老夫人嗎？那日，是她威脅安淮遠“不是那個女人走，就是我走”，結果娘被趕走了；那日，是她警醒安淮遠“不把她關起來，也許下一個掉水的會是我親孫子”；那日，是她對自己怒吼“不懂禮教，丟盡侯府顏面”……她和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夫人，是同一個人嗎？
“小好，我臉上有花嗎？”老夫人一臉困惑之色。
安純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才不是呢！我是在想，該去哪裡逛逛呢？”
“哦？”老夫人似被勾起興趣，“你說說看。”
“今日是過小年，總得吃些糕點才算吉利。要不我們去糕點鋪瞧瞧有沒有什麼新花樣？”
“好，那就去‘一點甜’吧。”一點甜是侯府自家的鋪子，正是如今周姨娘經營的七間鋪子之一。
於是，老夫人和安純好帶着眾丫鬟往“一點甜”糕點鋪走去。剛走至門口，便聽到一陣吵罵聲。“黑心鋪子，良心被狗吃了……”“凈做些缺斤少兩的勾當，以濫充好……”“砸了你這鋪子……”
“怎麼回事？”老夫人隱隱有些怒氣，打發了丫鬟上前詢問。安純好溫順地站在一旁，不言不語。不是交代好，要等自己進入店鋪後，才來鬧事嗎？安純好瞥見一旁有幾個人措手不及的樣子，他們手裡拿着鼓鼓的包糕點的油紙，一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窘迫。安純好恍然大悟，並非小川安排不妥當，而是真的有人鬧上門來了。
“什麼？我們侯府會做這等事？”老夫人聽了丫鬟的話，大怒，“住手！”
眾人靜了下來，不服氣地轉過頭，一位美麗少女扶着一個滿臉怒氣的老夫人走到了人群中間。眾人認得，這是侯府老夫人和二小姐。
一個滿臉鬍渣的壯漢扯着嗓子：“老夫人，你家鋪子太坑人了！我家窮，平時也捨不得買這些糕點，要過年了，才想着讓幾個孩子嘗嘗鮮。可買回去一看，大多是碎渣爛餅！這不是欺負人嗎？”
老夫人怒極反笑，“難道我們侯府幾代忠良，還會為了幾個錢坑普通百姓不成？”
一個胖婦人反駁道：“怎麼不可能？我與夥計理論，夥計還冤枉我自己捏碎了來訛錢！”眾人七嘴八舌，紛紛議論起來。“可不是，價格不斷漲，分量卻更少了。”“以前的掌柜是個挺敦厚的人，可不知為什麼就換了。”“味道也不怎樣了，還不如街上小販挑着賣的。”“……”
老夫人從沒受過這等侮辱，一時心塞，喘不過氣來。丫鬟們手忙腳亂，安純好命恬兒拿出隨身帶的藥盒，取出一顆凝神靜心丸給老夫人服下。
片刻後，老夫人緩過勁了，臉色異常難看。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眉宇之間是說不出的威嚴，“大家相信我，侯府絕不是不清不白的人家。這件事我會查得水落石出！”轉過身對嚇得跪倒一地的掌柜夥計喝道：“賠錢給大家！”
很快，大家便識時務地出了糕點鋪。一時間，糕點鋪里靜得出奇，連深淺不一的呼吸聲也聽得分明。老夫人端坐在檀木四方椅上，不怒自威，“掌柜的，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掌柜早被這陣勢嚇得瑟瑟發抖，說話也不利索：“老……老夫人，小……小人不知道……”
“不知道？”老夫人眼眸微眯，“去把賬簿拿來！”掌柜戰戰兢兢地站起身，走進了內室。
安純好盯着跪了一排的夥計，問道：“鋪子里一共有多少人？今日都來上工了嗎？”一個夥計答道：“連掌柜一共十人，今日都來上工了。”安純好輕描淡寫道：“是嗎？為什麼現在少了一名夥計？”眾人微微驚愕，面面相覷。
掌柜取來了賬簿，一邊遞給老夫人，一邊解釋道：“那名夥計昨日生病了，今兒便沒來。”安純好微微一笑，“是嗎？掌柜聽話只聽一半吧，你的夥計可告訴我，今日所有人都來上工了。”掌柜驚出一身汗，不自然地笑了笑，“二小姐，小人……小人記性不太好……”
安純好冷笑着，“掌柜的記性的確不好，賬簿都拿錯了吧？”纖纖玉手伸出來，雅兒恭敬地把另一本賬簿交到她手上。掌柜目瞪口呆，那才是真正的賬簿，老夫人手中的是假賬簿。
安純好雙手奉上賬簿，對老夫人道：“純好看掌柜目光閃爍的，知其有鬼，便叫雅兒跟着他進了內室，結果找到了這本真賬簿。”
老夫人冷哼一聲，將假賬簿砸到掌柜身上，接過了真賬簿。翻了幾頁，老夫人就氣得不行：“豈有此理！竟有幾千兩銀子對不上賬！怎麼回事？”掌柜見詭計被識破，怕是連命也保不住，嚇得說出了實話：“老夫人饒命啊！是……是周姨娘！是她讓我這樣做的，還有其他六家鋪子也是這樣的……老夫人饒命啊……”
“那名不在的夥計是去通知周姨娘了嗎？”安純好問道。掌柜似雞啄米般連連點頭，口中討饒：“我錯了，我錯了……”
老夫人火冒三丈，自己好心把七家鋪子交給周姨娘打理，她居然私吞銀子，陷侯府於不仁不義之地！“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