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林甲的嘲弄，繁花極目遠望，只見一片灰濛濛的海面，波浪滔滔，無邊無垠。一眼望去，看不見陸地——只有空蕩蕩的海水。

繁花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着大海。她生長在火星殖民地——殖民地六區的溶液栽培農場和六區外圍的新植森林帶是她童年生活的全部。那裡沒有海，所以當她看到這無邊無際的大海，既令她賞心悅目，又感到有些害怕。她在掙扎着站起來，呆立着，久久地凝視着海面。似乎想確認當年她遠離生養她的家鄉，加入火星觀察者小組，飛向這個一無所知的陌生的母星是否值得。

沙灘上橫躺着一根粗大的樹榦，天長日久的曝晒，使樹榦變得雪白。這是過去颶風襲擊小島留下的痕迹。沙灘上還有一大堆一大堆的死珊瑚，顯然是巨浪把它們衝上來的，有的一堆足有好幾噸重。但現在這兒卻是一片寧靜。

林甲在海灘上逛了半天，居然扛回一個箱子，上面似乎標有備用配給食品的字樣。打開箱子，裡面是餅乾和壓縮肉，他沒有猶豫，拿出一個罐頭扔給繁花，“餓了？吃點東西吧。”繁花狠狠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埋頭大吃起來。

“不想知道哪裡來的么？”林甲微笑地看着繁花。繁花沒有抬頭，一邊大嚼一邊道：“我不知道哪裡來的，但是我知道這似乎是過期食品。”林甲苦笑着搖搖頭道：“不愧是殖民地來的妞，這是沉船鎮的東西。如果我沒有猜錯，沉船鎮現在應該真的沉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東西漂到這裡。而且根據這隻箱子漂流的方位來看。我們現在就位於沉船鎮南部的一個荒島。”

“這麼說，我們距離大陸並不遠？”繁花放下了手中的食物。林甲取出一塊壓縮餅乾嚼着道：“應該是這樣。不過現在不光是你們火星殖民地和這裡的新人類協會，就連聖城也攙和進來了，現在控制這裡的到底是誰還很難說。所以你就別妄想能夠獲救了，先填飽肚子再說吧。”

“你怎麼知道聖城的人也來了？”繁花心裡一驚。自從看到自己的隊員在瞬間化為一灘血肉，她對那個來自聖城自稱女王的許許有種本能的恐懼。

“很簡單，因為鳥。”林甲笑着道。

“鳥？”

林甲點頭道：“就在我們漂到這裡的時候我已經發現了好幾隻仿生的機械飛鳥，這是聖城慣用的伎倆。你的船我已經藏好了，並且做過一些偽裝。太陽能轉換器也已經設置好了，不過充能需要時間。今天我們是走不了了，而且整個白天我們都必須保持隱蔽，不能長時間暴露在海灘上。”

小島是狹長的，陸地離水面不高，全島樹木繁茂、鬱鬱蔥蔥，大部分是變異的植物。他們在樹蔭下轉來轉去。那些樹看上去像橡樹，就是葉子比橡樹葉大好幾倍。繁花不禁有點失望：她一直以為熱帶島嶼應該到處是棕櫚樹。

“好了，這裡應該不容易被發現了。”林甲一屁股坐在樹下，“我們在這裡休息下吧。”繁花一聲不吭地坐了下來。

林甲從來都是個不安靜的人，剛坐下幾分鐘就覺得無聊了。於是又開始拿繁花尋開心，“哎，繁花小妞。我一直有點想不通，你們在火星殖民地過得那麼安逸，為什麼要跑這裡來受罪，難道真是吃飽了撐得慌？”

繁花怒道：“你這種混蛋，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理想和使命。”

林甲一愣道：“理想？我有啊。我一直想當個小酒館的老闆，每天有酒喝，每天有肉吃，就像泡麵那樣的。”說完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繁花雖然不認識泡麵但是看着林甲的笑容卻也知道那個泡麵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人，恨恨地道：“卑鄙，低俗的理想。你根本不知道我們的理想和肩負的使命。”

“哦？這麼理想這麼偉大？連吃肉喝酒當老闆都比不上？”林甲一臉懷疑的神態。

“我們雖然生長在火星殖民地，但是我們從來沒有忘記過我們的母星。是的，我們是聯邦移民！但是我們沒有不愛這塊曾經養育過我們父輩和祖先的土地。我的小隊隊員大部分是殖民地優秀的青年學者，他們捨棄了安逸的生活，通過了近乎殘酷的訓練考核，來到地球。就是為了幫助這顆飽受摧殘的行星，和這顆星球上的人民。但是在這裡他們得到了什麼？除了遭受白眼就是遭受殺戮。現在他們全死了，只剩下我。你懂他們的理想么？你們只是一群被絕望包圍，只知道殺戮和搶劫的暴徒！”繁花紅着眼喝道。

林甲沉默了，他第一次發現這個來自火星殖民地的驕橫女隊長，除了身材容貌以外，也有其他可愛的一面。

“我很小的時候，我的祖父母就曾經無數次地為我們講述它的美麗和安詳。每一次都講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或許在那個時候我就一直想親眼看一看這個星球。我們只想提供幫助，難道我的理想錯了么？”繁花在靠在樹下仰着頭，淚水從她的眼角開始滑落。

林甲聳聳肩道：“很好的理想，但是對於我們而言，並沒有資格談理想。我一向認為只有衣食無憂的人才可以有偉大的理想，現在依然如此。你不能要求一個飢腸轆轆的災民講道理，所以他們會為了半塊麵包拔刀相向。同樣，一個為了活下去而出賣身體的女人，你也不能跟她講對愛情的忠誠。為了生存而已，他們錯了什麼？你們看到的是野蠻和貪慾，卻沒有看到他們承受的傷痛。你們談的是理想，我們談的卻只是生存。”

繁花低下了頭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或許這根本不存在對與不對……”

林甲眼珠一轉，滿臉壞笑道：“或許我們的理想不一樣，但是我們承擔的使命卻應該是相同的。”繁花愕然道：“什麼使命？”林甲振振有詞道：“當然是作為一個人類的基本使命。為了地球人類在惡劣的環境下不至於絕種，我們必須繁衍後代。你看我們是不是應該為了這個目的做一些相應的努力？”

繁花怒道：“你這混蛋，去死！”一拳揮向林甲。本來按照林甲的身手，別說繁花了，就算換了將岸也未必一拳就能打中。可就是繁花這一拳，林甲直接被一拳打在鼻樑上，頓時鼻血長流，連哼都沒哼直接暈了。

繁花自己也駭了一跳，連忙推了推林甲，發現一點反應都沒有，看來是真的暈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蠻厲害的么？難道……我變厲害了？繁花心跳得砰砰的。她嘗試着一拳打向身後的大樹，差點疼的她掉下淚來。

這？這到底怎麼回事？難道他在裝死？這……不會真的一拳打死了吧？

“你……你別死啊？”繁花慌了，又是測心跳，又是翻着林甲的眼皮仔細觀察瞳孔變化，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林甲確實被自己一拳打暈了。這詭異的事情，讓繁花徹底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