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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三年,蜀地,清安鎮。

程家村坐落於西蜀與雲滇交界的小山溝,悠悠青山,鬱郁蒼翠,有畫不夠河流溪水,有肆意的白鷺黑鴉,青磚小橋,吹煙人家。

這一日,爆竹聲聲,喜樂轟鳴,村裡的一眾老小呼朋引伴,臉上掛着開懷的笑容全部湧入程夫子家。

做為程家村唯一的夫子,今日嫁女,這可是難得大喜事。

“傳聞燭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別作春。不須滿面渾妝卻,留着雙眉待畫人”

緋服的新郎高聲吟唱着催妝詩,院子里嘻笑聲聲,程越任由全福娘子用細細的紅線絞掉臉上的汗毛,微微的疼痛感讓她不自覺的縮了縮了肩膀。

全福娘子咬着紅線停了下來,嘴裡一面安慰一面打趣:“做新娘子都要過這一遭,打扮的美美的,好叫新郎官失了魂去。”

屋子的大娘大嬸們鬨笑而起,程越兩世加在一起都沒有正兒八經的舉行過如此繁雜的婚禮,卻也嬌羞的低下頭,心裡隱隱期待着另一種相夫教子的生活。

程越不是土生土長在程家村人,也不是真正的大唐子民。

她不過是一縷千年後世的孤魂,機緣巧合成了現在的程越。

十二歲的程越剋死在從長安回程家村的路途中,兩父女架着牛車,一路風餐露宿,小女孩不幸感染了風寒,在一個夏天的夜裡悄悄的去了。

做為靈魂在這個偏離中國歷史的陌生時空里飄飄蕩蕩許多年,久得自己都快忘記原來的世界,原來的自己。

儘管現在的國家也叫唐朝,皇帝似乎也是李氏當權,都城也是響徹世界的長安。但並沒有千古女皇的舞台,三百年的歷史全是李家男兒的天下,國家有興就有衰,皇權走到經年,一切都開始落沒。

當年聖上李忱,雖然是一個勤勉上進的好領導,但架不住他爹他祖父的昏庸無能,奸臣當道、皇室分裂,藩王異動。

有人弄權,也有人是一股清流。

以陸家做為代表的親皇派,手握兵權、擁兵天下,卻忠君不二。

儘管陸家軍現在的領袖只剩下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從小在軍營與戰火中成長的少年將軍,成名於十歲。

程越穿越在大唐的第一個年頭,大唐正經歷一場浩大的劫難。

偏遠的村莊雖未受戰火的洗禮,但村子裡仍然送走了一批年輕勞力。

唐建安十二年與突厥的戰役里,陸家軍傷亡慘重,威遠大元帥陸占親自揮兵作戰,其三子分別在此戰投中損軀殉國,獨留一下十歲的長孫陸唯。

福無雙致,禍不單行,年邁垂矣的老人還未從喪子之痛中回緩,十歲的陸唯被軍中姦細虜走,破城之時被突厥二王子綁於帳前,逼迫陸元帥降兵割城。

可是誰也不成想到,就是這個少年,隻身斬殺突厥主帥,助大唐軍隊提前勝利結束赫赫有名的建安戰役。

程越開始的大唐人生,於這些大人物沾不上半分關係。

這些流傳於民間的英雄事迹,更像平凡生活中的調味劑。

那個粗心的父親並沒有發現自己養了十年的閏女已換他人,一如既往的拖扯着小姑娘開心的成長。

小山村的日子單純、美好,這裡的人質樸純真,程父曾有功名,當仁不讓的做起了相鄰村落的學堂先生。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在這靜謐的悠悠歲月里,那個梳着羊角辮的小姑娘,轉眼已到及笈之年。

程父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的女兒嫁一如意郎君,平淡悠閑的過小日子。

是以,因緣際會穿越成了十二歲的小程越那一刻開始,早已決定代替小姑娘幸福的過完她的人生。

十八歲的程越,要嫁人了,新郎是隔壁村的才子,書香門弟,家有薄產,最重要的是那小子長得挺合她眼緣。

第一次相見是在村口,那天下着雨,程越前往村裡唯一的學堂給他老爹送午飯。

那個傻傻的少年,一個人孤憐憐的在村口的小破廟躲雨,衣衫濕了大片,頭髮水轆轆的,狼狽不堪。

程越輕笑着走過,眼睛笑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少女的甜美與婀娜,像一道清新的風,吹皺了少年的心。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初入情海的懵懂,傘下魂牽的女子,造就了一段一眼終身的佳話。

撲上白白的粉漬,朱唇輕點櫻紅,黑溜溜的秀髮在全福娘子的手中,執梳而歌:“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堆起高高髮髻、額前桃花金鈿,青眉遠黛,團扇遮面,青色的喜服,拖着長長的裙擺,鏡中好一個標緻可人的美嬌娘。

“真美….”

“真漂亮….”

“像天上的仙女….”

鄉下的婦人大多實在質樸,讚美的話實在卻又發自內心的動聽。

程越羞赧的笑了,好在右手的團扇掩蓋了小兒女心態。

喜娘亦步亦趨的挽着她的手,走出閏房。

天色漸漸暗黑下去,夕陽的餘光仍灑在這方小小的院落,紅紅的燈籠、紅紅的喜字,紅紅的燭火,交織成紅塵最燦爛的煙火。

男子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綰髮結今生,銀翠綴嬌娥。盈盈淚光行,執夫同鴛盟。紅帳芙蓉暖,百首不相離。”

“新娘子快快出來….”迎親的小夥子們高聲調笑,氣氛和樂美好。

千呼萬喚中,程越終於走了出來。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開始驚呼:“新娘子真好看啊….”

“你小子艷福不淺。”不知是誰輕推了一笑傻笑的新郎倌,有些羨慕的說道。

“紅包…”

“喜糖…..”

看見程越出來,小孩子一擁而上,喜娘早有準備,笑盈盈的從簍子里灑下大堆喜糖、銅錢。

喜娘把新郎新娘送作堆,先要辭別高堂,這才回夫家行跪拜之禮。

程父說了一些吉祥喜慶的勉勵之語,兩父女面對分別,生生的掉下眼淚。

新郎體貼的起誓會對程越不離不棄,一生相親。

程父欣慰的將女兒交託於手,喜娘怕誤吉時催促着坐上花轎。

鞭炮聲聲、鑼鼓陣陣,新郎騎上大馬,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奔向鄰村的喜宴。

隊伍行經村口的破廟,忽然轎子轟然落地,程越被一陣顛簸撞得東倒西歪,手裡的團扇也伺機飛出了轎門,程越想要呼喚喜娘,卻聽見四周馬鳴疾馳、人聲一團驚呼,有莫名的風聲吹過轎頂,又徒然一片安靜無聲。

程越扶了扶歪斜的發簪,忐忑的等待喜娘前來解釋原由。

時間在等待里一分一秒的流走,沒有鼓樂、沒有喧鬧,一切寂靜得可怕。

程越在轎中坐了很長時間,久得似乎天地間只余留她一人的擔驚受怕,不知所措。

事實確實如此,紅轎外屍體遍野,剛剛一派喜慶的熱鬧,轉眼如煉獄般可怕。

喜娘圓瞪雙眼驚恐的倒在轎邊,眉心一點,清楚可見一根細長的銀針。轎夫們全是一副不知所以的茫然神情,死法與喜娘相同。

緋服的新郞嘴角還掛着喜悅的笑容,臉頰卻有一種意外與不甘心的猙獰,在漆黑無雲的夜色裡帶着詭異的驚悚。

大馬在經過一小段的奔跑逃命時,被人殘忍的砍斷四肢,馬肚上一支銀針,亮晃如螢火閃爍,或許太過痛苦,它悲鳴嗚咽過,眼角居然含淚而終。

迎親的年輕小夥子們也橫七八豎,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

程越撩開轎簾,看到了便是如此震撼的場面,“啊……..”驚恐的害怕響徹了整個山頭,驚起樹林的黑鴉掠翅亂飛,咕咕的鳥叫聲從頭頂一串串的飄過。

兩世都沒有看到過屍體,如此真實的擺在自己面前。程越的雙腳不停的顫抖,雙手無力的扶着轎椽,臉上紅撲撲的胭脂都抵擋不住死亡帶來的蒼白恐懼,風中濃濃的血腥味和着一種奇特的香味,胸膛翻滾的腐臭味越來越接近喉嚨,“哇……”的一聲,程越吐了個昏天黑地,直到胃裡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陣陣抽動的痙攣。

天色已經完全黑沉,周圍只有風吹動黑呼呼樹影的沙沙聲,連聒噪的烏鴉也不知道飛去了哪裡。

真真是現實版的鬼新娘,下一秒會不會有鬼王使者前來接駕?程越感覺自己已經被嚇傻了,竟生出如此可笑的想像。

自己應該怎麼辦呢?繼續哭泣?坐以待斃?等待新郎家發現端倪前來找尋?自己從此被視為不祥之人遭遇無時無刻的唾棄疏遠?還是甩掉一切包袱徹夜狂奔?從此隱姓埋名天高任我飛?

程越試圖從地上站起來,衣袖不小心掃到了喜娘的屍體,“啊……”

她忍不住又尖叫起來,一屁股跌坐回了地上。

那冰涼的觸感,似乎可以喊少心裡的一丟丟害怕,頭上的髮髻早已散開,亂成一團,額前的綴飾也移到了耳後,程越乾脆把頭髮全部打散,那些亂七八糟的飾品也拆掉塞進了衣袖。

青色的禮服有着冗長的裙擺,此刻是多麼的華而不實。程越管不了那麼多了,離開這個鬼地方的決心越來越強烈。

她再一次扶着轎椽站了起來,裙擺仍然掃到了喜娘的身子,她大口的呼了一口氣對上那雙死氣的圓目,鼓足了莫大的勇氣半蹲下身子,伸出手、眯着眼,在喜娘的腦袋處晃掃了半天,終於觸到了她的眼角,儘管手一直在發抖,程越仍然堅持的抹閉了喜娘的雙眼。

做完這一切,她快速的逃開,手掌用力的在喜服上揩拭的無數遍,相識一場,如果不是這場婚禮或許她能逃過一劫,怎麼能讓她死不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