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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溪能在這個實驗室里打短工,還成了幫助曲教授配方劑的助手,不僅因為有曲怡敏的介紹,還因為老爺子喜歡他,怎麼看他怎麼順眼。其實以曲老爺子的地位,有的是人願意給他當助手,可是曲教授就喜歡讓梅溪幫忙,也知道他家庭條件不好,特意讓他多賺一份生活費。

梅溪年紀不大,可是為人十分機靈乖巧,非常會討人開心。不僅如此,他還有一種曲教授最看中的品質——細緻認真。老爺子給本科生上階梯教室的大課,講的是中醫經典理論,是最枯燥也是最深奧的關於“醫道”的內容。雖然老爺子講課的方式很生動,但大多數學生也就當評書來聽,並沒有下功夫鑽研經典以求甚解。

這是當代學生通病,像《黃帝內經》、《傷寒論》等古代經典著作,現代人閱讀起來已經十分頭大,簡直可以當催眠讀物,誰還能去逐字研究精義呢,大概學一遍圖個考試及格也就完了。況且當代中國有一種風潮,就是有一撮“精英分子”叫囂廢除中醫,包括學術界本身也有“廢醫存葯”的討論。

曲教授對此十分反感,他曾經公開說過:“承認中藥有用,卻要廢中醫,這安的是什麼心?沒了醫理醫道,你知道那些方子是怎麼開出來的嗎?吃飽了大米說水稻沒用,一幫不孝的敗家子!”老爺子這話說的夠重的,而且他罵的是“不孝”。

不管曲老爺子怎麼不滿,中醫學式微是事實,很多人都不願意學中醫,往往實在是同檔的其它學校錄取不了,這才會學中醫的,混一張文憑而已,真正因為志向而報考的人不多。現在就業競爭很激烈,大學生畢業後找工作很難,中醫學院的學生找工作就更難了,往往都不從事醫療,混的好的就是像張小寧這樣了,混的不好的就更別提了。在這種情況下,誰又肯真正用功鑽研那些晦澀難懂的,將來可能沒有用處的上古經典呢?

學生是這種情況,曲教授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暗自嘆氣了,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醫道傳承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據說曲正波的祖上曾是隋唐年間藥王孫思邈身邊的葯童,家中還有不少世代相傳的醫藥經典,曲老爺子一直引以為傲。只可惜他的兒子不願意學中醫,老爺子也沒有辦法,偏巧碰着了一個對傳統醫學感興趣的孫女,老爺子自然十分喜愛。但這個孫女雖然對中醫的神秘之處好奇,學醫卻不是很紮實,這也讓曲教授很頭痛。

過去傳統的中醫對傳承十分重視,想當年孫思邈曾遍求張仲景的《傷寒論》原本而不得,得到之後欣喜若狂手不釋卷,當時他已經是德高望重一代名醫。師傳醫典,比如像《黃帝內經》,可不是像現在課堂上這樣用白話文解釋一遍學生聽懂意思就完了,而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解其精義。對弟子最簡單的要求,那也要全部背下來,一個字都不能差!

這種治學精神在現代的大學生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但在曲正波這種老傳統心中,已經是最簡單的要求了,可惜這麼多屆學生中也沒什麼人能做到。老爺子第一學期帶課的時候,考試中很變態的出了一道分值最高的大題,就是默寫“四季調神大論”原文,結果掃倒了一大片學生,除了梅溪一人。梅溪的試卷是一字未誤,這引起了曲教授的注意,記住了這個學生的名字也對他很有好感。

後來曲怡敏介紹梅溪到曲教授的實驗室打零工,曲教授一聽他的名字就點頭了,和這個小夥子相處的過程中,發現他不僅聰明機靈,而且難得學什麼東西都很紮實,真的把學醫當成一種問道的機會,這讓老爺子十分舒服,梅溪也算投其所好。

“唉——!”在將裝有赤石脂的抽屜換上寒鳥糞晶的標籤時,梅溪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向曲教授問道:“為什麼有那麼多學醫的人,不了解醫道不僅僅是下藥治病,更重要的是一種人生態度呢?”

這句話很對曲教授的胃口,老頭坐在寬大的桌子前,捧着茶杯悠然道:“這是醫道和醫術的區別,有病要治就是為了過正常的生活,那麼一個人的生活態度本身也在醫理之中,想明白這個道理就行了。流行什麼病,有病吃什麼葯,沒病又吃什麼葯,都能反映一個時代的社會風貌。”

梅溪皺着眉頭很認真的說:“沒病吃藥可不是什麼好事,我想那五石散絕對不是有病才吃的吧?我在圖書館讀《世說新語》,總覺得那個亂世的士子性情有些肝氣不舒啊,舉止看上去輕狂放縱,但感覺心境很是深沉。曲教授說五石散是春藥,我想您說出來的春藥一定和通常人們理解的含義不同,那麼藥性大概是疏肝解郁了。”

曲教授聞言笑了:“五石散你連見都沒見過,居然這麼推測藥性,很有意思,也有那麼一丁點道理。現在社會上流行的亂七八糟壯陽的藥物,都號稱補腎,你卻從春藥兩個字首先想到了疏肝,倒有點內行的見解了,再仔細說說。”

見曲教授接茬,梅溪就開始借題發揮了:“壯陽首在強筋,強筋首在疏肝,扶生髮之氣;當人的腎精不足時,生髮之氣弱,此時才要辨陰虛陽虛補腎固氣。——這是兩種道理,要對症下藥才行。......但我在課堂上聽您說五石散的效用,服用之後全身發熱卻不出大汗,久服皮膚細膩,說明藥力已經由心入肺、由里及表,卻又能當春藥用,就有些特別了。”

曲教授不置可否,反問道:“像我這樣的醫生,是不大可能單獨開出一劑壯陽葯的,你說是為什麼呢?”

梅溪:“中醫治症主旨在於調和,讓人恢復到身體機能均衡的自然狀態,而不是孤立刺激某一器官的功能強亢。”

曲教授點點頭,又嘆息一聲道:“你說的不錯,可現在有人誤解太多,比如補腎氣陰虛的六味地黃丸,竟然會被認為是一種壯陽葯。”

梅溪:“不僅是誤解這麼簡單,有吃這碗飯的人有意誤導,也有吃另一碗飯的人故意歪曲,這不僅是醫學的問題,恐怕是江湖手段了。”

曲教授沒說話,帶着怒意哼了一聲。聽見這聲冷哼,梅溪已然明白——曲教授為什麼會看張小寧那種人不順眼。他笑了笑又小聲問:“曲老,您剛才說自己不大可能單獨開出一劑壯陽葯來,是不願意還是開不出來?”

曲教授眉毛一豎:“我怎麼會開不出來?古時帝王讓御醫開的最多的就是這種方子,不論體質如何總能想辦法開出壯陽葯來,可不是簡單的刺激血管肌體,而是真正顛倒神魂的媚葯。不過只有真正的高手才有這個能耐,但世間明醫又怎能如此?於醫道有悖啊。”

梅溪:“哦?那豈不是辨症壯陽?”

曲教授:“哼,應該說是辨症投毒!......不說這些了,剛才不是在談五石散嗎?你接着分析五石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