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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清從未向任何人仔細說過自己的家庭,包括林漠漠。每當她逼不得已談到的時候,她要麼撒謊,要麼一帶而過。

因為,她覺得,她的家人,戶口都是她的恥辱。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新世紀最後的重男輕女的農民家庭,要不是生活條件好了,她可能連上學的機會都沒有。

她上小學初中的時候,放學回家洗衣服,給家裡人做飯,從來沒有覺得絲毫問題。直到她考上了縣城裡最好的寄宿制高中,和她分到一個宿舍的,都是縣裡面的。對於那時候的她而言,縣城裡的姑娘已經算是條件很好的了。

她很快就發現了自己和她們的區別,她宿舍里其他幾個女孩的衣服都是周末拿回家給把爸媽洗,而她是自己洗。夏天還好,到了冬天,學校里的開水五毛錢一壺,公共洗衣機五塊錢用一次,白清清為了省錢,用冷水手洗衣服,手上面全都是凍瘡。

室友發現了,好奇地問她:“這麼大冷的你怎麼不用洗衣機洗?”

白清清覺得“省錢”是一件說出來很羞恥的事情,她怕被人看不起就撒了個謊:“我覺得學校里的洗衣機那麼多人都用過,不幹凈,我還是手洗放心點兒。”

室友又問:“那為什麼你不拿回家洗?”

白清清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家有洗衣機,但她一直是窮養的狀態,只想着省水省電,不是洗那種她擰不動的大被子,是不會用機器洗的。

而她的室友們根本不會理解這種家庭的孩子平時是怎麼過的。

又有一次,宿舍徹夜談話。整個宿舍除了她都是獨生女。他們的家庭為了提升生活質量,就算後來二胎開放了也不願意再生一個,沒有人家裡是覺得必須有一個男孩才算完整的。

而白清清的家庭不一樣,她的弟弟只比她小三歲,那個時候還只許生一胎,她的爸媽為了生弟弟,躲了好久,在外地生下來之後才敢回到家鄉,又為了給弟弟上戶口,交了不少罰款。

她和室友說了自己有個弟弟之後,室友就開始可憐她:

“我姨家的表哥今年找女朋友,我姨知道他女朋友家裡有個弟弟之後,就不同意他們在一起了。我姨說家裡一個姐姐一個弟弟的家庭最可怕了,姐姐會不停地吸丈夫家庭的血去養活弟弟。”

“對啊對啊,我也聽家長說了,尤其還是那種父母沒有什麼正經工作的姐弟家庭,這樣的家庭,女生父母老了之後沒有養老保險,國家不給養老,那就證明,娶了這個女孩之後,那個男生不僅要養活這對姐弟,還要養活她的父母,也有可能還要養活女孩弟弟的老婆的家庭”

這七拐八繞地說法都把室友給繞暈了,不過她還是聽懂了她們的意思,那就是,有一個弟弟的女孩,尤其還是農村女孩,是很卑微的,沒有出路的,被人瞧不起的。

白清清當時很想為自己辯駁,但卻無從開口她知道,她在家裡的地位確實處處不如弟弟,她一直乖巧懂事,而弟弟逃課打架無惡不作,但她的父母還是喜歡弟弟。

這件事像一根刺一直埋在她的心底,到了高三第一學期期末,她回家過年,吃完年夜飯,她和媽媽坐在廚房包餃子,爸爸去卧室看電視,弟弟和他的同學去網吧上網。

南方沒有暖氣,但濕冷的冬天比北方還要刺骨,即使是在廚房也凍得不行,白清清想到她的室友們,現在肯定坐在家裡看電視吃零食,而自己卻要在這裡包餃子,她心裡難受,就對媽媽抱怨了一句:“媽,為什麼弟弟不來包餃子?”

她媽媽隨口回答一句:“男孩子哪有幹家務的?將來你嫁給別人,要是說這樣的話,自己丈夫不幹活你就斤斤計較,你婆家肯定要罵你沒有教養。”

白清清氣不過:“媽,女孩子的教養就是幹家務嗎?我成績那麼好,將來肯定能考個好大學。你們培養我讀書讀這麼久,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去做家務嗎?”

“讓你上學是讓你能找個條件好的丈夫,等你找到了,嫁給他了,那你不給他做家務還能做什麼?一個女孩子,不幹家務,難道出去賺錢養家?”

“為什麼不能賺錢養家?”白清清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這都21世紀了,你們還重男輕女。”

她媽媽嘆了口氣:“這不是重男輕女,你弟弟比你小,你讓着他也是應該的。”

白清清聽見她這麼說,就問:“那如果我弟弟先出生,我後出生,你們也會讓他做家務,讓我出去玩嗎?”

她媽媽完全不做思考就回她:“如果你弟弟先出生,那就不會有你了。”

這句話差點讓白清清當場哭了出來。但是她沒有,她只是將這句話牢牢地記在了心裡。即使她的父母暫時還沒有讓她賺錢補貼弟弟,她還是時刻警醒自己,將來一定要走的遠遠地,不能成為被弟弟吸血的工具。

如果普通家庭的姐弟,可能關係會很好,會相互照顧、愛護彼此,在父母百年後,成為這世界上用血脈維繫的最親的人。

但白清清覺得自己做不到。

重男輕女的家庭如果想給女孩子洗腦讓她自己願意對男孩子付出,就應該將她養起來不給她接觸外界的機會。否則這個女孩子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知道了女孩子照樣可以很能幹,不需要依賴任何人,她只會加倍厭惡原生家庭的不公平,加倍厭惡這個搶走她很多關愛的哥哥或者弟弟。

白清清就是這樣。

後來,她的高考成績是全校前十,進了國醫大。暑假期間通過自己的努力買了手機和電腦,有了通過互聯網認識社會的機會,她更加不喜歡自己的極愛聽,也更加因為家庭而自卑,因此從不提及。

她現在從不主動跟家裡聯繫,家裡人也不會主動找她。幸好北京離家鄉很遠,沒有直達的高鐵,她每次回去都得坐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再換大巴、再步行,起碼得一天半才能到。所以她一年只回去一次,暑假都在學校里度過。也因為路程不便,她的家人也從不過來看她。

她的外貌是她最大的優勢,當直播火了之後,她也試着用手機開始直播,第一個月拿到五百塊收入的時候,她發現直播比她做的任何工作都簡單,她也可以徹底擺脫家庭的掌控,因此專心投入直播,後來小有名氣,收入可以達到一萬一個月的時候,她的消費觀念也開始漸漸放開了。一開始她只在淘寶買幾十塊錢的衣服和劣質化妝品,有了這一萬塊之後,她開始買兩三百的,買略微上檔次的化妝品。再後來,開始買一些輕奢侈、跟風買一些毫無用處又昂貴的包。

消費習慣一旦放開,就很難再收回去。以至於她前兩個月開始背負違約金的時候,依然保持着之前有錢時候的消費觀,導致自己的經濟越來越萎縮,入不敷出,以至於生病了都得拖到這麼嚴重才捨得去醫院買葯。

不過買再貴的衣服,再貴的包,也滿足不了她深藏心底的自卑。

當初和葉森分開大概也是因為骨子裡的自卑吧。葉森對她掏心掏肺的好,她自己卻像塊海綿,吸收他一切的付出,卻不知滿足。她想,自己大概是想用這種“作”的方式來證明葉森有多愛她。最終,他的愛滿了,溢出來了,將自己的小心臟撐開了,她承受不了了。

她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應該這麼孤孤單單的一輩子,她誰也配不上。

“清清,你現在在哪裡?我過去找你。”

白清清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看見林漠漠發來這麼一條消息,她深吸一口氣,給她回了消息:“我們去學校旁邊的咖啡店吧。”

“嗯。”

十分鐘後兩人在咖啡店碰面,林漠漠剛坐下便直接問她:“網上扒的那些是真的嗎?”

白清清沉默片刻,點了點頭:“是,我懷疑是之前那個直播平台找人在網上放出我的消息的,畢竟我欠他們違約金”

“你欠多少錢?能還的上嗎?”

白清清有些為難,但現在她已經無路可走了,還是告訴了她:“五十萬我前陣子一直在找工作,處處碰壁”

“50萬?這麼多?那個公司是不是在坑你啊?”

白清清搖搖頭:“我核對過合同,也找律師分析過,確實是這麼多。都怪我那段時間太任性了,以為得到了什麼狗屁愛情就可以不給自己留退路”

林漠漠沉默片刻,拿出手機查了查自己卡裡面的餘額,這大半年來,貳象已經給她提薪五次了,再加上當初簽公司的賠償金有陸執替她還,她也攢下了不少錢。

“我這裡有二十萬,師兄手裡應該有不少錢,我先把我這二十萬轉給你,再去問師兄借三十萬,你先拿去應急。”

白清清有些猶豫:“可是我不想麻煩你們”

“對方為了催債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你要是不還,以後還不知道做什麼喪心病狂的事。再說你跟我客氣什麼,我又不是施捨你不要你還的,你以後有工作了,慢慢還我不就行了嗎?”

白清清本想拒絕,不過現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不還可能真的不行了,就點點頭答應樂:“嗯,我會儘快找工作,賺錢還給你。”

“不着急,等你畢業了再還也行。”林漠漠頓了頓,問,“不過你真的不願意去貳象工作?”

白清清搖搖頭:“不去了。”

林漠漠點點頭,也沒有問為什麼,說:“那我先去基地了。”

白清清應了一聲,目送林漠漠離開。林漠漠走了兩步,又回頭問她:“對了,你還有個弟弟啊?”

白清清目光閃爍,不過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林漠漠笑着說:“怎麼沒有聽你提起過?之前我還一直覺得你是獨生女呢。”

“沒什麼好提的。”白清清低着頭,語氣有些冷。

林漠漠愣了愣,本來還想進一步問問她弟弟在哪裡,多大了但看起來白清清好像不太願意提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