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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村裡還會有人過來送些東西以作“救濟”,漸漸地再也沒人來了。其實他們送不送都無所謂,反正自己吃得不多,爹爹留下來的食物足夠她生活好幾年了,到時候自己也有了足夠在沙漠立足的本領,橫豎不會餓着。

可惜沒等到那個時候,秋兒就被村民趕出了喀村,她知道是村長在背後搞的鬼,不過她不會說的,就讓他將事情憋在心裡,提心弔膽地過完下半生,永遠活在自我折磨中吧。

又一塊石頭砸在肩膀上,抬頭看去是布葉,當年那個小男孩如今已長成少年。看他沖自己抬了下頭,然後眯着眼睛轉向另一邊,秋兒理解了布葉的意思。

這幾年她走在村裡時還是會被欺負,雖然以她的本領足以將這一眾屁孩子們收拾得畏懼自己,但她從未反抗過。隨着那些孩子長大,整人的手段和力道也長了,偶爾做的太過時布葉總會不着痕迹地阻擋下來,這些年倒也相安無事。

布葉很聰明,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卻從不會與人說,因自己從不開口說話,倒有幸成了布葉唯一的聽眾,所以村裡的事情她也很清楚,包括布葉的父親是誰所害倆人都知道,但沒有證據,也沒有報仇的能力,所以除了等待就是忍耐。布葉會跟她說很多事情,說得最多的是從村外綠洲路過的商隊。他很想出去見見外面的世界,但家裡僅剩的娘親卻不願意離開父親生長的村子,庫葉只好陪着娘親留在這個痛苦的地方漫無天日地等待着,等到自己有足夠的實力,或者,有足夠實力的人出現。

聽布葉說的多了,秋兒也便知道該怎麼從村子到綠洲,知道每季在什麼時候會有商隊路過。剛剛看布葉示意的方向是綠洲,她這才想起今天剛好是商隊路過的日子。

等秋兒循着布葉口述過的路線到達綠洲時,剛好看到商隊要離開,她趕緊跑上去求救。領頭的商人是個中原富商,還是個大善人,人到中年無兒無女,對女孩兒尤其的慈愛,不得不說自己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從此秋兒跟着這個叫甄琰的商人生活,她被他認作女兒,接回了甄府,成為甄府唯一的小主子。

離開喀村後秋兒便開口說話,因為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像爹爹那般即便自己是呆傻的也能疼她入骨的人了,所以她必須開口與人溝通,這也是爹爹教她的。甄琰確實是真心待她疼她,雖然他的文采武略比不上爹爹,但他的真誠也讓自己再次體會到了溫暖,她很珍惜如今的新家,也很享受被家人寵溺的感覺。

甄家的生意很大,有時候秋兒也會隨義父四處看看,還曾經去過京都,那個楚家興盛衰落之地。京中的確繁華,但朝中的亂狀只讓人啼笑皆非,人人都為了自己的名譽利益相爭,卻口口聲聲喊着仁義至善、天下百姓、忠君愛國。倘若真有這麼高尚的話,那又怎會出現上下皆亂、內外皆爛的現狀呢?

她還曾在酒樓看到一個和自己有着相似五官的人,手裡摟着與“娘親”很像的女人,明明在調笑喝酒,卻笑得比哭還痛苦。這算什麼,找的替身嗎?

剛來京里時秋兒有暗自打探過他的消息,當年爹說的事情她都記得,只是想看看生她的人究竟過着怎樣的生活而已,並不是想與他敘父女之情,因為她此生只會有一個爹爹一個義父。聽說自他的原配妻子十多年前“暴斃”而亡後,至今再未續娶,這些年找的女人都有很多相似之處,只是沒有人能長久地留在他身邊。不過這些都與秋兒無關,她直至離開前都未曾在他眼前露過面。

可惜這種生活也沒有持續太久,甄琰在一次去大漠走商時遇到意外,被狼群啃噬得連屍骨都不全。望着白布下殘缺的屍體,看着身邊哭天喊地眼裡卻盡露貪婪的“親戚”,秋兒第一次感到憤怒。她只是想有個家,想被人關心愛護而已,怎麼就這麼難!憑什麼說就毀掉別人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早在進甄府時秋兒就當眾聲明過,將來自己不會繼承甄府的一分一毫。這些人當著義父的面對她和藹可親,視如己出,如今總算露出真面目了,連葬禮都不允她參加,直接將她趕出了府中,甚至對外說她是天煞孤星,是她將家主剋死,害得甄琰死無全屍。

又是“天煞孤星”,之前被趕出喀村時大家就這麼說她,如今被從甄府趕出來時又聽到了。大概,自己還真是個煞星吧,否則為什麼她與誰親近誰就會倒霉?不過大家都這麼說了,如果她不做點什麼的話,還真對不起他們給的封號。

爹爹臨終前將他的畢生所學都傳授給她,身為爹爹的女兒又怎能墜了他醫毒無雙的名聲呢?

自己不會去追究為什麼跑了多年大漠的人會突然遭到狼群的圍堵,甚至在身邊高手如雲的情況下竟全無招架之力,畢竟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既然大家對義父的離開這麼悲痛,那就都去陪他吧。

做好一切後,秋兒在甄府外遇到匆匆趕回的謝叔,將他攔下帶到別處,趁其不備撒了一把迷藥,在他臨昏睡時說道:“如今甄府正是熱鬧的時候,謝叔去了只會壞事。”

她一點兒也不擔心甄家之後會如何,義父早在她宣布不繼承甄府時就決定將所有家產都捐出去,並讓當地三個頗有聲望和地位的人為他見證,三人互相監督制約,待甄琰百年後便立刻實施,可笑那些人還為了本就不屬於他們的財產殫精竭慮地內鬥外斗不停,卻不知義父的存在才意味着他們榮華的延續。想來如今義父的喪禮已結束,甄府的財產也都被捐出去了,至於那些人嘛,她下的只是慢性毒藥,即便比不上義父被生撕活咬的痛苦和絕望,但也足以讓他們在美夢破滅的絕望中嘗遍肝腸寸斷的滋味,讓他們眼見一切算計都成空地含恨而終。

謝叔醒來後知道了事情原委,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就朝城外走了。看着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濃郁的草木中,秋兒無所謂地笑了笑,直笑得眼淚止都止不住,是啊,別人如何想她又與她何干,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麼能仗着義父在時的情誼而對謝叔懷有期望啊,哪裡還會有第二個義父?

也許上天早就註定了自己孤獨的一生,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分毫。

一個人也不知道該去哪,走走停停,便向著南方去了。她記得爹爹曾說過那位燕閣閣主是江南人,當年是他引開追殺,爹爹才能去找她們,將她們帶走去到大漠。在大漠的那些年爹爹還總是提起他,盼着有一日他能找去大漠,臨終前兩人能有再聚首的機會。

到江南後,多番查探打聽到燕家所在,等到秋兒趕去後卻只見到守門的老人和冷清寂靜的燕宅,他說家主早已有十多年沒有回來過了。

看來那人可能也遭遇不測了吧,可惜無法替爹爹找到他了。

漫無目的地遊走在各地,猜測着這裡會不會是爹爹當年來過的地方。就這麼走着看着,一個女子孤身上路總會遇到很多麻煩,這麼多年仗着爹爹教給她的,倒沒遇過什麼太大的危險。只是這麼日復一日地遊盪,面對那些看着自己的醜惡嘴臉,秋兒覺得累了,比走在沒有盡頭的沙漠里還要累。

又一次被人圍住,是一群在山中打家劫舍的土匪。她突然不想再繼續反抗,也許這種沒有目標、沒有目的地、沒有希望也沒有盡頭的日子早該結束了,她都不明白這麼多年來自己一個人在掙扎什麼,為什麼而活,不由理解了“娘親”那些年的痛苦。

不過要結束也該由自己結束,這些人還不配。秋兒將頭上的簪子取下,這是義父送給她的及笄禮,也是他留給自己的唯一一件遺物了。最後打量一眼,秋兒將簪子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她知道如何殺人,更知道如何自殺。

意識開始慢慢模糊,耳邊突然響起陣陣馬蹄聲,不斷地從遠處向這邊靠攏,然後她聽見刀劍廝殺聲,而她則被一個滿臉鬍子的人攬在懷中,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此時正緊張地看着她,她能在裡面看到自己,只有自己一人。

彌留之際,聽到他問她是否認識俞城子睿,是不是曾去過江南燕家,看到她點頭之後,他的眼中流露出濃濃的心疼、懊悔和遺憾。

想來他就是爹爹要找的燕家人吧。

只是他後悔什麼呢,遺憾的人該是她呀,原來除了爹爹和義父之外,還有人會心疼她在乎她啊,而且此時他的眼裡只有她,他的一切情緒也只是因為她,這種感覺真好。可惜,她對自己的手法很有自信,即便是爹爹在這都無法將她從死神手中拉回來了。

閉上眼時秋兒想着,早知如此,自己該下手慢一點呀,那樣的話,或許會開始一段不一樣的人生吧。

這一生,留下了太多的遺憾,終究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