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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羅毅起得很早,先到樓下練了一通拳。自從跟着秦風習武以來,羅毅睡懶覺的習慣改了很多,每天早上都要起來活動一下,否則覺得渾身不舒服。說來也怪,雖然睡覺時間少了,但精神比過去要好得多。

旅館建在市區,沒有院子,羅毅只能在樓前的小空地上活動。旅館經理看到羅毅練拳,饒有興趣地出來旁觀。等羅毅一路拳打完,經理拍着掌說:“好啊,羅先生真是文武雙全,讓人佩服啊。”

羅毅呵呵笑着走過來:“經理過獎了。我這路拳,其實只是健身,談不上是什麼尚武啊。”

經理說:“我雖然是一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不過跟着杜老闆這麼多年,也算見過一些功夫。羅先生這路拳,如果用來對敵,威力可不小啊。”

兩人打了一陣哈哈,羅毅問:“經理,我今天想上閘北去拜訪一個朋友,不知道閘北這邊治安情況怎麼樣,有沒有危險。”

經理想了想,說:“這一段時間,閘北倒真是不怎麼太平,你如果要去,最好多加點小心。”

“怎麼不太平了?”

“日本人在那裡鬧的。唉,一二八之後,政府也不敢管了,只能由着他們胡來。不過,你如果不去招惹他們,應當也沒什麼事吧。”

羅毅說:“那我明白了,我小心就是了。”

羅毅去閘北的目的是要帶周細伢回一趟他的故居,周細伢的家人都在一二八的時候被日軍的炸彈炸死了,羅毅帶他去,也是去祭拜一下的意思。羅毅從老闆娘那裡把周細伢帶出來,也得讓周細伢的左鄰右舍知道,萬一日後他的親戚要找他,至少也知道他去什麼地方了。曾珊聽說羅毅要去閘北,也想跟着一起去,但被羅毅攔住了。羅毅想起經理說過閘北現在是日軍橫行的地方,怕帶着曾珊去不太方便。

吃過早飯,羅毅開着車,帶着周細伢、蘇曉峰、塗九以及一位叫作曹先晉的士兵一起出發去閘北。樂家林帶着袁靜、曾珊和另外兩名士兵去外面找房子,用來作為未來的情報站。

周細伢只知道自己家是在一個叫作周浦的小村子裡,但具體怎麼走就不清楚了。羅毅向旅館經理打聽了一下,大致問出了周浦的位置。當年的閘北遠沒有今天這樣繁華,許多地方還是大片的農田,村莊和其他居民點零星地分布在農田之間,所以道路不算難找。羅毅開着車,邊走邊問,走了一陣,周細伢指着不遠處的一片房子說:“我想起來了,我家就是那片,村口那棵大樹我認識的。”

羅毅駕車向著周細伢指的方向開去,快到村外的時候,迎面過來一位戴着大蓋帽,騎着自行車的警察,看上去有40多歲的樣子。由於道路狹窄,他下了車,靠在路邊讓羅毅的汽車過去。就在汽車和那位警察擦身而過的時候,坐在汽車副座上的周細伢把頭探出窗口喊了一聲:“賀叔叔!”

警察一愣,抬頭看着汽車裡的少年,一時認不出是誰。羅毅聽到周細伢的喊聲,知道他見到了熟人,連忙踩下了剎車。周細伢拉開車門跳下去,拉着那警察的手喊道:“賀叔叔,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細伢子!”

“細伢?”警察不敢相信地揉着眼睛,仔細打亮着周細伢,欣喜地說:“細伢,你沒死啊!怎麼長這麼高了?”

警察叫賀其涵,是分管這一帶的片警,也是本地人,他與周細伢的父親曾是很好的朋友。周細伢在兵火中逃出上海的時候,還只有10歲,一轉眼過去了三年,周細伢已經從一個懵懂的幼兒長成了一個伶俐的少年,也難怪賀其涵會一時認不出來了。

羅毅也下了車,來到賀其涵面前,向他打着招呼:“你好,請問您是周細伢……家裡的朋友吧?在下……羅九,是從江西來上海做生意的。”他對對方的情況不摸底,所以不願意說自己的真實姓名,他看到塗九跟在身邊,靈機一動,給自己編了一個羅九的假名。

“哦,羅先生好。我叫賀其涵,是這一片的警察。細伢的爸爸在的時候,跟我關係很好的。”賀其涵也不知羅毅的來歷,簡單地介紹着自己。

“賀叔叔,羅先生是我的老闆,他要帶我去江西讀書。”周細伢說。

賀其涵對羅毅點點頭:“真是如此?那就多謝羅老闆了,細伢的家人都不在了,麻煩你多照顧他。……你們這是去哪呀?”

羅毅說:“我帶細伢回家看看,跟老鄰居們打個招呼,還有,到他父母墳上去拜一下。”

賀其涵回頭看看周浦村,說:“你們還是別去了,周浦村怕是要出事,我現在正趕回警察局去報信呢。”

“怎麼啦?”羅毅和周細伢同時問道。

“唉,別提了。鬼子……啊,不,日本人要徵用周浦村的地,讓村民們都搬走,村民不願意搬,現在兩邊已經對抗起來了。鬧不好,要出人命呢。”賀其涵說。在說到“鬼子”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改了口,顯然是因為不清楚羅毅的來歷。現在上海已經有一些人投奔了日本人,如果在這些人面前妄言“鬼子”二字,是會惹出麻煩的。

“啊?”羅毅驚道,“他們現在就敢這麼猖狂?那麼賀警官,你趕緊回警局去報信吧,我們先去看看。”

羅毅把車停在周浦村外,遠遠地就聽到了村裡的喧鬧聲。他交代蘇曉峰等人做好戰鬥準備,從另一側迂迴進村。自己帶着周細伢直奔聲音最大的地方而去。

在村中的一片空場上,兩群人正在對峙,兩邊為首的各是一名男子。其中一邊,是一位50來歲工人打扮的人,顯然是住在村裡的居民,他的身後站着百十號人,都是村民。另一邊的那人30出頭,穿着黑色府綢的褂子,身上還斜背着一支駁殼槍,應當是當地的地痞了。在府綢男子身後大約十幾步遠的地方,站着七八名穿土黃色軍裝的人,其中一個像是軍官,身上背着手槍,其餘的人都是手中端着步槍。羅毅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們手裡的槍,正是三八大蓋。

“對面是日本人。”羅毅對周細伢說,“這邊的人,你認識嗎?”

周細伢仔細辨認了一下,說:“這邊這個人,是林伯伯,叫林祥信,是在工廠里做事的。在村子裡大家都很服他的。”

羅毅拉着周細伢走到村民中間,傾聽着林祥信與對面府綢男子的對話。他把駁殼槍的槍機打開了,藏在懷裡,以備出現突發事件的時候迅速反應。

“我們在這裡住了幾十年了,憑什麼日本人一來,我們就要搬走?我們這麼多人,你讓我們搬到哪去?”林祥信大聲地說。

府綢男子說:“你們搬哪去,我管不着。大日本皇軍說了,這個地方要修軍事基地,這個村子要推平。一家給你們兩塊大洋作為搬家費,你們還不知足嗎?”

林祥信說:“你這是哪裡的王法?兩塊大洋,租個亭子間都不夠,虧你說得出口。”

府綢男子惡狠狠地說:“什麼王法?這個地界,第一是大日本皇軍說了算,第二就是我們馬老闆說了算,你要講王法,以後日本人的話就是王法。”

林祥信凜然地對府綢男子說:“要我們搬家,沒那麼容易,我們今天就是不搬,看你能怎麼樣。”

村民們都鼓噪起來,一齊喊着:“對,我們不搬!”

府綢男子回頭看了身後的日軍一眼,帶隊的日軍軍官沖他揮揮手,然後自己走上前來,對林祥信說了一通日語。府綢男子先是向日本軍官鞠了個躬,然後回過頭對着村民們喊道:“松本太君說了,他們在這裡修軍事基地,是為了建設大東亞共榮圈,保護大家的安全,請大家配合。”

林祥信呸了一口,說:“你放屁,你還是中國人嗎?幫着日本人做事,你也不怕祖宗讓人家戳脊梁骨?”

府綢男子罵道:“你這個老東西,別給臉不要臉。”

松本聽到他們兩人對罵,又看到林祥信的表情,皺了皺眉。他從槍套里拔出手槍,向林祥信腳邊“抨”地放了一槍,然後罵了一句什麼,同時用威脅的眼光瞪着林祥信。

村民們被槍聲嚇住了,所有的人都不敢再說話。林祥信起初也嚇了一跳,他低頭看看,只見小腿上已經被子彈崩起的石頭划了一道小口子,鮮血直流。他抬頭看着松本,眼睛裡冒出了怒火。

松本黑着臉對府綢男子說了一句什麼,府綢男子挺着胸脯對眾人說:“松本太君說了,限你們十分鐘之內,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這裡,否則格殺勿論。”

林祥信是個倔脾氣,聽到這種赤裸裸的威脅,一拍胸脯,說道:“想嚇唬人?來吧,讓他往我這打。”

松本猜出了林祥信的意思,罵了一句“巴嘎”,抬起手槍對準了林祥信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