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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秋陵的三個師兄驚魂未定,此時卻同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咣咣咣地對着鐵長老猛叩了幾個響頭!

杜秋陵正有些詫異,這三人便同時大泣道:“師父,我們幾人侍奉您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情況已經不可收拾,還望師父放我們一條生路!”

鐵長老如木頭人一般枯立不動,但那目光卻深深地蒼老了下去。

他長嘆一聲,沉默片刻,才面無表情地擺了擺手,說道:“剛才是老夫衝動過頭,得罪了丹珣子。在門主及執法長老下令責罰之前,你們......走吧。”說到最後,那語氣已是萬分的頹唐灰心。

那三人如蒙大赦,竟連行李也不收拾,就這樣便飛奔出洞,似是逃離了一個可怕的地獄般。

鐵長老沉默良久,見杜秋陵還站在原地,便問道:“你......為何不走?”

杜秋陵站在他身後,見這黑袍老頭的背彎的更厲害了。剛才那一擊得手非但沒有讓他意氣風發,反倒令他佝僂的背影顯得更為蒼老——便如一棵飽經了千年風霜的老松樹。

身為元天真門的弟子,杜秋陵自然知道門規是如何嚴厲!

無故同門相殘,以下犯上,至少要處以監禁十年,或斬去一臂的刑罰!

而鐵長老身為長老,知法犯法,更要罪加一等!

杜秋陵心裡有些發酸。

他緩緩取出剛剛煉好的那一截十二煉靈鐵,重重地往地上一拄,跪倒說道:“徒兒就如這塊靈鐵一般,若果沒有師父的悉心錘鍊與爐火燒煅,哪裡能夠成才?徒兒哪裡也不去,徒兒就跟在師父身旁!”

鐵長老聽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陰鬱的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之色。他輕嘆一聲,輕輕捶了捶背,說道:“秋陵,你跟我來。”

兩人進了煉鐵密室,鐵長老往那煉鐵爐上打去一個道訣,鐵爐內紅火升騰,一個幻符衝天而起,密室的石頂忽然射出一團白光,從中又露出了一個洞口來。

兩人飛入那洞口,順着逼仄的小道往前走了一刻鐘。四面的石壁堅硬冰冷,杜秋陵在黑暗中用手摸索,心中卻是暗暗吃了一驚!

以他外放的神念來判斷,四面的石壁顯然並非普通的石頭,而都是靈氣充盈的靈鐵礦石!

這麼說來,這個秘密石洞的周圍,竟然是以千萬斤靈鐵礦石包圍起來的?

在黑暗中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空間復又開闊起來。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暗之中,此刻也露出了層層若有若無的紅光。一股強烈的危險之感透過光芒自四面傳來,壓迫着杜秋陵的神經,令他如臨大敵。

鐵長老一路走一路掐訣念咒,那紅光便紛紛往兩旁退去,那危險之感便層層消失。原來,這些都是這黑暗洞府內的秘密禁制。

在那虛無而黑暗的空間的中心,鐵長老忽然站住了。

杜秋陵也隨鐵長老一起站住了。雖然他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什麼也看不見,但黑暗深處仍有一種神秘而強大的壓迫感傳來,封在劍匣里的三柄冰銀寒光劍竟然微微顫抖起來,竟似是對那未明之物產生了一種敬畏之意一般!

而那把鬼玄殘劍雖然未至於恐懼顫抖,但杜秋陵卻分明感到劍身之中傳出了一股冰冷的氣勢!這名動天下的鬼劍面對黑暗中的神秘之物,竟似是突然起了爭雄之意一般!

杜秋陵大為震驚!這黑暗之中究竟有什麼,竟然可以令冰銀寒光劍及鬼玄殘劍都產生了如此強烈的反應?

他手腳冰冷,只感到自己似是站住了泰山一般偉岸的龐然大物之前一般!

就在這時,鐵長老忽然緩緩地跪倒在地,一手燃亮了一團元虛靈火。靈火托着一個明滅閃動的符籙緩緩上升,如光亮的蒲公英一般懸浮在了近十丈高的頭頂。

一道淡藍色的光柱仿如月光一般投射下來,整個黑暗的空間隨即明亮了起來。

杜秋陵不由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淡藍光柱的中間,赫然立着一尊紅鐵塑像!而這紅鐵顏色如此殷烈,其中甚至放射出絲絲血氣,仿如鐵骨之中充滿了不屈、憤怒、驕傲而痛苦的鮮血一樣!

而這塑像的模樣,竟與鐵長老有着幾分相似!身子佝僂而矮小,雙拳緊握,頭部卻倔強地挺起,雙目之中仿似還要射出堅毅的光來。

那塑像栩栩如生,隱隱向四處放射出一種烈火般的灼熱,杜秋陵頓感通體血液似是要被這血紅的鐵像點燃了一般,一種堅強如鐵的意志不知為何突然充滿了神識,幻覺之中,似是看到那鐵像陡然拔地而起,充斥了天地之間!

杜秋陵一口氣噎在胸口,那震驚之情簡直無以言表!

鐵長老恭恭敬敬地對着血紅鐵像叩了三個響頭,這才緩緩站起身來。他的神思似是一下子回到了極久遠之前,渾濁的眼中慢慢露出了一絲蒼涼,一絲激動,一絲灼烈。

“這一塊,便是剛才丹珣子所提到的‘血誓玄鐵’,同時,也是......”

鐵長老稍稍停了一停,面上又多了幾分沉痛。

“也是......我的父親!”

“啊!?”

杜秋陵一聽,陡然如遭雷擊!

他突然明白過來,為何剛才丹珣子辱罵這“血誓玄鐵”為廢鐵時,鐵長老為何會如此憤怒!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神聖的角落,是任何人,也絕不能褻瀆的!

他呆了許久,這才慢慢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嘴裡喃喃說道:“可是......師公他老人家為何,為何......”

鐵長老沉吟片刻,這才說道:“我的父親,乃是煉器道中前一代的鐵宗長老。那時煉器道已經沉淪,他身為鐵宗長老,雖然天賦絕倫,卻是一直處於最卑微的位置,為同門中人所輕視。但他終其一生,卻是從未甘心塵凡,心裡更暗暗憋着一口氣,誓要一飛衝天,得成大道!”

“鐵雖是天下至為常見之金屬,但經三十六煉後,便可成為玄鐵!另有上古傳說雲,凡鐵經七十二煉後,便可返璞歸真,獲得洪荒玄黃之本性,其堅固、精粹、強韌,絲毫也不亞於金、銀、銅等珍貴靈氣金屬。若果能一氣突破一百零八煉,則可合天地大道,光華永駐,不污不垢,萬載不朽!因此......我的父親,便將此作為了此生最大的目標!”

杜秋陵驚道:“師公他......他因為在煉鐵一途上飽受外人輕視,所以誓要通過這個為世人所不屑的修鍊方式來直通大道?”

鐵長老目中燃起了兩團紅亮的火焰:“沒錯!他要證明給別人看,即便是最平凡,最卑賤的鐵砂,在艱苦的錘鍊之後,最終也能脫胎換骨,光耀世間,以得永恆!只是,自上古以來,煉鐵一道中垂名青史的大師,也至多能夠達到九十九煉的境界!我的父親天資卓絕,終於在三百歲壽齡時突破了七十二煉的天罡境!但就此之後,他便陷入了瓶頸,再也不能取得半分進步。為了追求大道,為了實現畢生心愿,他最終決定改用一個兇險無比的法子——血誓法!”

杜秋陵聞言更為震驚:“血誓法?”

鐵長老的語氣愈發的低沉而痛苦了。“為求突破,他以血煉鐵,以神識熔合靈火,一氣突破了七十二煉!但就在即將突破八十一煉時,終於力有不逮,全身精血倒逆,狂烈至極的靈火反噬神識,一切都失去了控制!最後,煉鐵爐中的玄鐵鐵水如狂龍一般破鼎而出,反過來吞噬了空中的精血、靈火、神識,還有......我的父親!”

杜秋陵身子陡然一震:“師父,你是說......那鐵水竟然倒灌入了師公的體內,與他合為了一體?”

鐵長老點頭道:“沒錯。這,便是‘血誓玄鐵’的由來!這塊玄鐵,已然突破了八十一煉的境界,所以才會有如此驚人的氣勢!但......這卻是以我父親的生命為代價換來的!”

杜秋陵沉默了。

換作是他,如果有人在自己面前侮辱這個精誠求進,不惜殞身大道的父親,他也會與對方拚命的!

鐵長老的胸口急劇地起伏了一會兒,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回頭望着杜秋陵,渾濁的眼中已經充滿了信任與期望。“秋陵,為師馬上就要到門主那裡去請罪。你不必擔心,我雖然觸犯了門規,但責罰還不至於太重。至多禁閉八到十年,我便可以重新出山。但如今的鐵宗之內,便只剩下了你一個人!老夫一生最大的心愿,便是繼承先父遺志,只可惜天賦有限,只能將此使命轉移到你肩上!過去的嚴苛,還望你體諒師父的苦心!”

杜秋陵跪地哽咽道:“師父——”

鐵長老長嘆一口氣,慢慢地將身上的黑袍解了下來,披在了杜秋陵的身上。“這件道袍老夫便轉交給你,從今往後,你便是我鐵宗的新一任長老了!為師給你兩個任務,希望你銘記在心!”

杜秋陵披着那件黑袍,只覺得肩上重若千斤,心中更是難受萬分,便雙手握緊了鐵長老枯瘦的手,哽咽道:“師父,弟子陪你一同到門主那兒去求情!”

鐵長老搖頭道:“沒用的。門規如山,便是門主自己,也不敢違背祖法以徇私的。你要留在鐵宗之內,好好修鍊,振興門庭,這是為師的第一個希望!第二個,你替我好好保護這塊血誓玄鐵,切記,切記!”

杜秋陵一時渾身僵硬如鐵,發力握緊了鐵長老的手,雙目中更是射出了堅毅無比的光芒:“師父的叮囑,弟子一定銘記在心!”

鐵長老哈哈一聲大笑,說道:“老夫雖然落魄大半生,但能收到你這樣一個徒兒,也算是不枉此生了!欣慰,欣慰!”

說著,便猛地將手一抽,轉身大步往來路走去!

“師父——”身後傳來了杜秋陵的一聲呼喚,聽那情意,似是一個年幼的兒子在呼喚他滄桑的父親一般。

鐵長老腳步一緩,眼角已是半濕。但他暗暗呼出一口氣,又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去。

杜秋陵只見那駝背而枯瘦的背影在黑暗中愈來愈遠,終於與黑暗深深地融為了一體。他無力地跪倒在地,頭重重地垂下,手指卻緊緊地攥住了身上的黑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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