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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見愁只記得刀光劍影,記得最後精疲力竭之際敵人砍向自己的一刀,以及為他擋下那一刀之後緩緩倒下的金錯刀的背影。

他緊緊地皺着眉頭,記得小鷓鴣走出廟宇,踏過滿是屍首的土地,斬殺了剩餘所有的敵人。小鷓鴣滿身傷痕地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將金錯刀背在背上,進入廟宇之中。鬼見愁看着他,喃喃地說著最後的懇求:“救他,救他……”

不論是如何的死亡,他都不希望金錯刀是以救了自己的名義。

可小鷓鴣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廟宇之中,過了片刻,在鬼見愁瀕臨昏迷之前,小鷓鴣又走了出來。而在他的身後,廟宇頃刻崩塌,最終成為了一座廢墟。

“不……”鬼見愁搖着頭,想要起身阻止,小鷓鴣走到他的面前,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他抬起手,在鬼見愁的脖頸後面打下了一掌,在昏迷之前,鬼見愁似乎隱約記起來一些什麼,很久遠之前的回憶,他記不清楚。

在昏迷的那段時間,鬼見愁總是聽見有人在叫着他:“鷓鴣,鷓鴣。”嗓音還是稚嫩的。

他有些不耐煩,回過頭去問那個人:“總是叫我做什麼?”他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嗓音也是稚嫩的,像是什麼孩童。

“因為擔心你,你今天又受了傷,是不是?痛不痛?”那人向著他走近過來,可是不論是那張臉還是整個身影,都隱沒在了黑暗裡,鬼見愁看不清楚。

“你不要再管我了,你自己都保護不好你自己,你怎麼管我?”鬼見愁很不耐煩。

“因為你是我的好兄弟,就算有一天我會死,我也一定會在死之前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那個人說得極為堅定,分明他也還是個孩子的聲音。

鬼見愁緊緊地皺着眉頭,正要伸手過去握住那個人的手,下一瞬,四面響起了刀劍的撞擊聲,人與馬四處縱橫,發出一陣又一陣叫人恐懼的怒吼聲。

他記得這一幕,這是當初的戰亂,他就是在這一場戰亂中趁着沒有人關注他才逃走的。

他記得自己飛奔過山野,跑進了一個小村莊,他跑的很快,一直跑到自己的雙腿沒有了知覺,最後才跪在了地上。他舉目四望,發現自己身處一間破敗的房屋邊上,在他的面前有三兩個男人越靠越近,但是他們似乎不是要他的性命。

他們喝醉了酒,笑容猥瑣,其中一個說道:“那邊有個小子,看起來長得不錯。”

“你什麼時候也喜歡玩男人了?”又有一個人說道。

“男人女人,不都是一樣的嗎?這有什麼,”那人哼了一聲,“再說了,這兵荒馬亂的,哪裡去找女人?有這麼一個小子,不錯了。”

說著,他還朝着鬼見愁走近了幾步,笑眯眯地說道:“而且你看看,這長得多精緻。”

鬼見愁往後挪動着身子,搖着頭,啞着嗓子拒絕他們的靠近:“不要過來。”

“不過去?不過去怎麼幫你呢?你是不是很餓了?小孩?”那個男人一邊朝着鬼見愁走過來,一邊解開了腰上的腰帶。他的酒氣幾乎將鬼見愁淹沒了。

“我叫你不要過來!”鬼見愁紅着眼睛,感覺自己的眼睛一片濕潤,像是快要哭了。

他的手掌在身後摸索着,最後,摸到了一塊石頭,帶着尖銳的角。他抓起石頭,看向了對面的男人,原本已經是沒有了知覺的雙腿似乎又有了力氣,隨時都能夠彈跳起來,送出手中的致命一擊……

鬼見猛然睜開了雙眼,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的床榻間,被褥和枕頭都是大雙前些時候剛為他換上的,此時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香氣。

四處並非是什麼破敗的屋舍,而是古色古香的房間,牆壁上掛着山水畫卷,有書架,擺着古董花瓶,以及各種書卷,還有一方寒鴉戲水的屏風擋在床前。對於他來說,這個倒是熟悉的事物了。

而此時的房間里,還有一些其他人交談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是為了不打擾到他的休息。

他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鬼見愁大人的傷勢的確沒有什麼大礙,只不過……”這個應該是大夫,鬼見愁一貫記不清楚大夫姓什麼,也沒有什麼所謂。

“只不過什麼?”這是一個女子的嗓音,鬼見愁曉得,是他極為熟悉的齊王妃。

聽見她的聲音,鬼見愁緊繃的身體才放鬆下來,他重新躺了下來,一動不動地看向了床頂,繼續將門外的聲音與交談都聽了下去。

只聽見那大夫繼續說道:“只不過是,因為這一次的勞損太過於嚴重,若是還想要再恢復到以前的樣子,只怕是不太可能,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調養身子。老夫會開一個藥方,王妃你且記下,此後每天兩次,早晚各一次,煮好了葯給鬼見愁大人服下。”

鬼見愁躺在床上,沒有什麼表情。

而外面的柳清艷謝過了大夫,將藥方交給大雙,讓她去安排人抓藥,這才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對着身邊陸玉簡說道:“以後的鬼見愁就要麻煩你們照顧了。”

“姐姐,你就放心吧,即便你不說,我們也會好好照顧他的。”陸玉簡拍了拍胸脯。

“是啊,王妃,”王兆也道,“我們與鬼見愁出生入死,也是極好的兄弟了,照顧他那都是應該的。”

柳清艷哼了一聲:“要是真的把他當成好兄弟,現在你們就該去把飯菜熱一熱。你們看,天都快要黑了,他一定也沒有吃飯。”

王兆點頭:“王妃說的是,我們二人現在就去。”

這些話語都一字不差地聽進了鬼見愁的耳朵里,他感覺自己的心裡暖洋洋的。

柳清艷輕手輕腳地走進房間里,鬼見愁還躺在床上,睜着眼睛。她見到鬼見愁,有些驚訝:“原來你已經醒了?”

鬼見愁“嗯”了一聲,道:“王妃,多謝你們。”

“謝我們?”柳清艷挑了一下眉毛,走到他的床前坐了下來。

鬼見愁看着她:“要是沒有遇見你們,我到現在也還是一個居無定所的殺手。或者說,我為了王爺殺人,麻木不仁地走完我這一生。以後運氣好了,便是老死此生,若是運氣稍微差一點,那便是任務失敗,死在其他人的刀下。”

柳清艷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鬼見愁則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是我並不怕死,我怕的只是我死了以後,沒有任何人會記得我。就好像這天底下,從未有過我這樣的一個人。”

“你……”柳清艷動了動嘴唇,但終究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出口。

“但是現在不一樣,”鬼見愁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因為有你,有王兆,有玉簡,我終於知道,原來我也是有朋友,也有人關心的。”

對於一個浴血太久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有人把大把大把的金銀珠寶遞給他,讓他前去殺人,而僅僅是需要一個拉住了他的手,叫他不要再殺人了,而將真情奉獻給他的人。

而鬼見愁的生命中,齊王府上遇見的這一群人,就是後者。

柳清艷也有些被感動到了,伸手過去,在鬼見愁的額頭上很輕地默了一下。她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道:“對了,我很奇怪,為何你會跟着小鷓鴣一起回來?”

鬼見愁看向柳清艷,內心異常的平靜。他開口,將自己關於金錯刀的所有事情,包括兩個人在星騅面前冰釋前嫌,以及後來兩個人遇上大幫契丹人,最後他體力不支倒在地上,而看着小鷓鴣毀了廟宇的事情,全部都說給了柳清艷聽。

過去的他強迫自己忘掉那些不那麼美好的事情,甚至還故意改變了自己的記憶。

但是現在,鬼見愁發現自己不需要強迫自己去做那樣的事情了,他已經可以坦然接受過去的不美好的事情,甚至在這之間品嘗到一些美好的東西。

柳清艷一直坐在床前,耐心地聽完了他所說的那些故事。

鬼見愁最終說完時,王兆與陸玉簡也正站在屏風邊上。他們兩個人肩並着肩,並不知道是否聽完了全部。

鬼見愁沒有發現他們的到來,這倒是有些奇怪。

四個人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陸玉簡的肚皮打破了沉默,“咕咕”叫了一陣。

王兆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陸玉簡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笑着看向柳清艷:“姐姐,飯菜都熱好了,一起去吃么?”

“一起去嗎?”柳清艷看向了鬼見愁。

鬼見愁點了點頭:“自然要去。”他坐起身來,狀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可有做我喜歡吃的嗎?”

柳清艷一臉正經地開玩笑:“估計是沒有了,我們都不知道你今晚要回來吃啊。”

鬼見愁也跟着一起開玩笑:“那我會傷心壞的,王妃你們都不相信我會回來……”

陸玉簡哼了一聲:“你這是撒嬌嗎?怪搞笑的。”

柳清艷忍不住笑了起來,鬼見愁也低低地笑了,很快,四個人笑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