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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君子的話不太像在講修行,反倒在考我的國學。好在我現在也是不完全白給,想了想答道:“以八股定科舉,天下文章只考朱熹的《四書集注》注1。”

風君子又一拍桌子:“這不就是了嗎!文明的衰敗不是表面的富強如何,而是這個民族的精神氣象。想當年大宋王朝是地球上最富庶的國度,富卻不能強,敗在哪裡?思想被禁錮了,整個民族的創造精神都被封閉了。隨後八百年,衡量人材、衡量成功,只憑他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文明怎能不衰?”

我趕緊打斷他的話:“你等等,這筆帳好像算不到朱子頭上,科舉本就是帝王家事。再說科舉又不是朱熹發明的。如果我記得沒錯,科舉是隋煬帝發明的。”

風君子:“你記得沒錯,科舉是隋煬帝首創。以考試制度選拔人才,舉世之先沿用至今。隋煬帝這個人雖然後來荒淫,這一點上還是有大功於國的!......秦、隋兩朝一統天下雖然都是短短的二世而亡,卻都開創了千年風氣。”

“打住打住,你怎麼又扯到秦朝去了?那你剛才還罵秦始皇......”

風君子的火氣剛剛消了一些,一提到秦始皇又是怒不可遏。又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他居然焚書坑儒,我當然要罵他。如果他從敢棺材裡爬出來。我還要一腳把他揣回去!......秦皇焚書坑儒,朱熹錮書篡儒,都是該罵之人。......”

“小子,喝多了耍酒瘋地我見過,沒見過你這麼耍的!我在門外聽了一陣子了,實在忍不住進來跟你辯論辯論。”說話間唐老頭推門走了進來。後面跟着柳菲兒老師。

風君子再大的火氣,也畢竟是個學生,見到了老師還是要收斂幾分。尤其這位唐老頭,從校領導到本校全體師生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面前起刺的。風君子看見唐老頭酒也醒了一半,一扶椅子站了起來。

唐老頭找了張椅子坐下,也招呼柳菲兒座下。他看着風君子表情很感興趣的說道:“你說朱老夫子錮書篡儒。那麼我問你──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朱熹又有哪一句不對了?”

風君子一聽這個話茬又來了情緒:“《大學》章句當然沒什麼不對,可是朱老夫子的味道就不對。”

唐老頭微微一笑:“你坐下說!......朱子是一代理學宗師,‘萬物皆有理’應該不錯吧?”

風君子坐下倒酒,想了想又給唐老頭倒了一杯才說道:“孔子說地禮,是‘仁禮’。朱熹說的理,是‘死理’。‘萬物皆有理’沒什麼不對,但‘道心非人心’就不對!他談一個‘天理’,卻總跟‘人慾’過不去。談天理卻抹殺人的天性。”

唐老頭仍然在笑:“天理這個詞就是理學家發明的,老百姓不也說世上總有天理在嗎?”

風君子:“有天理在。沒錯!但錯就錯在天理不是他朱熹的天理,他談孤懸天理而滅世間人慾,與上意不合的人就成了不講天理的人。這隱含了一個非常危險的陷阱──學術思想霸權與精神獨裁主義。這是流毒,這是遺禍!毀了多少代人直至當今。理學家的遺禍已經深深的打在每一代當權者地靈魂烙印中,你經歷的時代包括我經歷的時代難道就看不出這種痕迹嗎?”

唐老頭臉上的笑容漸漸收去了。他也喝了一杯酒,若有所思的看着風君子:“這是君子居不是鵝湖寺注2,我不是朱夫子你也不是陸九淵。......嗯?等等。我差點讓你這個臭小子給繞進去了。......臭小子,你老實交代,在家裡淘什麼氣了?你父母怎麼收拾你了?”

唐老頭突然跳出這場關於理學地辯論,開口問起了風君子是不是在家招惹了父母?我和柳菲兒都覺得有些吃驚。看風君子的表情好像一下子被人說中了要害,臉色立刻委屈起來,聲音也低了八度。他懦懦的問唐老頭:“唐老師,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姜還是老的辣,原來風君子這場邪火是在家裡受了父母地氣。我和柳菲兒是一點沒有想到,然而三言兩語唐老頭就看穿了。只見唐老頭又倒了一杯酒嘿嘿笑道:“你還算是個孝子!有綱常在不敢罵父母。卻拿定綱常的朱熹出氣!”

風君子點頭:“我懂孝道、師道、人道。所以我才會反感朱子說的先人慾而存萬古不變地那種綱常......”

唐老頭:“別說那沒用的!快說你爹媽怎麼收拾你了?我剛才聽你罵秦始皇焚書坑儒,是不是你那些課外閑書被沒收了?”

風君子象泄了氣的皮球,慘然道:“豈止是沒收,我多年珍藏的寶貝被我媽撕成了一地碎片!”唐老頭果然厲害,一下子就猜中了事情的真相。前因後果是這樣的──

風君子母親這人我見過,對風君子的管教有時候過於苛刻。我記得風君子曾經在家裡看一本《趣味物理學》都引起了她的不滿。她認為這是閑書,風君子應該只看課本和輔導習題集才對。以前雖然也說過他幾回,但沒有發生什麼衝突,一直還算相安無事。

他父母都在一個單位工作,父親是單位的一個領導。這幾天單位評先進,他母親認為不論從工作成績還是從資歷上論自己完全夠資格,結果卻沒評上。她就認為是單位某領導也就是風君子地父親故意作梗,不評她以示自己的“高風亮節、舉賢避親”。他母親找他父親吵了一架。卻沒吵出什麼結果。先進沒評上,和丈夫還鬧了一肚子氣。

這一天回家,看見風君子不在那裡複習功課,而是在看與高考無關地古書。他母親一下子就發作了,一股火全衝著兒子來了。風君子大概是因為忘情宮之會丟掉了呈風節心情也一直不太爽,這次沒有笑嘻嘻的打岔而是很不耐煩的頂起嘴來。他越頂嘴他母親火氣越大。最後他媽媽讓他滾,風君子就躲進了衛生間。這時候她媽媽在氣頭上做了一件讓風君子目瞪口呆的事。

她拉開風君子的書桌抽屜還有他床底下的那口樟木箱子,翻出了很多與“學習”無關地閑書,撕成了一地碎片。這時候風君子的父親也回家了,恰好風君子從衛生間里出來看見這一切。這小子當場就不幹了,拉着他父親要評理,並且鬧着要他母親賠。估

計他父親的心情也不是太好,就說了一句:“撕了就撕了吧,專心學習也好!”

風君子又傷心又難過又生氣,但面對父母又無計可施。事已至此。總不能掏出黑如意吧?他一氣之下跑到了知味樓,開始喝悶酒罵朱熹和秦始皇,越罵越起勁。

聽完這一段我們都明白了,原來風君子今日是有感而發、借題發揮。對於他的遭遇我只能表示同情。如果是別人得罪了他我還有可能幫得上忙,可是今天得罪他的這兩位誰也沒有辦法。問明原由大家也只好安慰他幾句。把話說破了小子的火氣也漸漸消了。唐老頭卻又對剛才的話題重新有了興趣,他給風君子倒了杯酒問道:“你也真行,居然聯想到秦始皇焚書坑儒,順道還把朱夫子罵了個狗血噴頭。你父母如果聽見你這麼拐彎抹角的數落他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不過。你也不至於罵的那麼起勁吧?都快罵出千古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