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風君子一張嘴帶着哭聲道:“《論語》啊!我真的想不到中國讀書人會撕兒子手中的《論語》......他們可都是大學畢業,有高級職稱的知識分子。簡直是斯文掃地啊斯文掃地!”說著說著他居然哭出聲來,眼淚也流了下來。這小子今天是真傷心了,同時也是真喝醉了。

唐老頭嘆息一聲問了一句:“臭小子,你父親是不是叫風懷遠?”

風君子掛着眼淚答了一句:“是啊,你認識他?”

唐老頭:“認識,他是個很不錯的水利工程師。飛雲渡大橋就是他設計、建造的對不對?”

風君子:“是啊,那對於他來說是得意之作。可是對於蕪城,簡直是個荒誕的紀念碑!”風君子說話的時候哭聲未止,抽抽搭搭的,又端杯喝酒。

風懷遠這個名子我知道,飛雲渡大橋我也知道。但我以前不知道是風懷遠設計了飛雲渡大橋,張先生調查風君子的那份資料上沒有提到這一點。這座橋如今簡直成了是蕪城一景。提到這座橋,還不得不提到蕪城境內的一條大河──穿梁河。穿梁河在蕪城境內綿延數百里,幾乎穿過了大部分南部山區。九曲十八彎在丘陵山地中沖積出一片片灘涂平原。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蕪城組織了一次規模浩大的農田水利工程──穿梁河工程。這是蕪城歷史上除了五十年代末大鍊鋼鐵之外。投人力、物力最大地一次有組織行為。這項工程的目的就是要將穿梁河彎曲的河道改直,這樣能夠多出百萬畝河灘成為糧田。

這項工程進行到一半就失敗了。首先因為資金的關係,上游規劃中耗資巨大的水庫無法建成。更重要地一個原因,將河道改成人工直線,穿梁河從山中直接流到平原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一到洪水季節,呼嘯而來的山洪幾乎沖毀了一切。被沖毀的包括兩岸的堤壩、河上的橋樑、各處的排灌站。全市的人力物力花了近五年的時間最後在穿梁河新河道上只留下了一樣東西──飛雲渡大橋。

其它所有的橋樑和堤壩都沖毀了。只有這座二百米長地大橋屹立不倒,連兩側連接原先堤壩的橋頭堡都成了懸空狀。這座大橋是一個叫風懷遠的工程師設計的,也是他親自主持施工建造的。這橋設計地好啊!多少次滔天洪水也沒有衝垮,可惜人工的穿梁河道已經不復存在。這是一個工程師的得意之作,可是它出現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地點,出現在一個錯誤的大背景之中。

我今天第一次知道風君子地父親就是飛雲渡大橋的設計者。正在尋思間有一個人推門進來,用柔和的聲音稍顯急切地問道:“風君子,你怎麼哭了?出什麼事情了,快告訴我!”

抬頭一看。是七心。看來紫英今天沒少忙,又把七心搬來勸解風君子了。風君子看見七心,一邊擦眼淚一邊說:“書,我珍藏的書被人撕了!”

七心:“那你也不用哭成這樣,書撕了再買就是了。”

風君子一咧嘴那表情又要哭出來:“能買到我就不用這樣了。那些線裝古冊上哪去買?”

七心有點吃驚:“古冊?那麼碎片還在嗎?”

風君子:“都在,我收拾起來都放在這個包里了。”說著話從椅子後面拿出一個旅行包。打開一看,一包的凌亂的散碎書頁,幾乎都是微微發黃的線裝卷冊。

七心拿起一片還算完整的書頁,用手捻了捻說道:“這裡大多是雙層宣紙的裝訂冊。撕的還不太碎。這樣沒關係,就算扯的更爛也有辦法重新裱起來。你別傷心了......什麼人把你地書弄成這樣?”

風君子一聽書還有救,神色稍安收起了一臉哭喪樣:“誰弄的你就別問了。還可以修復?你沒有騙我吧?”

七心:“只要碎片都在就可以修復,而且能修舊如舊,與跟原先一模一樣。”

風君子:“我聽說有專家能夠修復古書古卷,可是我上哪裡去找?”

七心:“你忘了宣花齋了?那裡就經營字畫裝裱,我師兄和我都會,實在不行還可以去請人。你放心好了,宣花一定有辦法的。......那些碎片都在這裡嗎?”

風君子:“能夠買到借到的書撕了也就撕了,這包里裝的都是別的地方找不到的。......只要把這些修復了就謝天謝地!”風君子聽說宣花齋能夠幫他修復這一包卷冊,眼睛亮了起來。雖然淚痕未乾。

七心:“那你就不要在這裡傷心了,我們一起去找宣花。來,跟我走!”

七心今天仍然帶着面具,不過面具換了一副新的,看上去不再是慘白而毫無表情。面具更加精巧,幾乎看不出來,只是稍微遮掩了她那天人般的容顏,使她看上去自然與真實一些,就像常見的秀美少女。她對我和唐老頭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拉着邁着醉步的風君子出門了。

風君子出門的時候,我在後面喊道:“這裡還有兩本不拿走嗎?”

風君子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我不要了!拿去墊桌子腿吧。”

唐老頭伸手把書拿了過去:“墊桌子腿可惜了,給我吧。《詩經》我家有好幾套,朱子注的還沒有。這本《周易本義》我原來有一部一模一樣的,結果當年抄家的時候沒了......嗯?這不就是我那本嗎?石野你看,夾頁上還蓋着我的私章!”

我笑道:“這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地事情。風君子這些東西都是他小時候在造紙廠的廢紙回收倉庫里揀的。”

唐老頭:“造紙廠的廢紙倉庫?當年我怎麼沒想到!要不然我也偷偷溜去揀點好東西回來。......臭小子走了,你就陪我這個老頭子喝幾杯,知味樓的酒真不錯!”

唐老頭拉我這個學生陪他喝酒,我當然不好不陪。一邊給他斟酒一邊說道:“唐老師,你是我見過最有學問也最有意思的老師。有你這種老師才會出風君子這種學生。”

唐老頭:“我教書教了四十多年,像風君子這樣地孩子天資也許是最好的。但受家學所限。學養未必是最紮實的。當然了,時代不同了,他比起這一批孩子來,已經是超然於眾了。......這小子剛才跟我辯《詩經》,卻引錯了詩句。這要是在過去,先生是要抽他手板的──先生不抽,老爹也是要抽的!”

“錯了!哪裡錯了?”

唐老頭嘿嘿一笑:“他提的那一首是《鄭風》中的‘女曰雞鳴’。然後他又罵朱熹的注,朱熹的那一段註解其實是注在《齊風》的‘雞鳴’中。《詩經》當中有兩首詩以雞鳴為題,這小子大概是喝多了,順嘴就給弄串了。書就在這裡。不信你翻開看看。”

我接過書翻開一看,《齊風》中果然有一首:“雞既鳴矣,朝既盈矣。匪雞則鳴,蒼蠅之聲。......”再看朱熹地註解,正是風君子剛才所罵的那一段。

我對唐老頭是既敬且佩。陪着笑問道:“唐老師你教了四十多年的書一定見過各種各樣的學生,說到學養,什麼人最好?像我們這種年齡的孩子,論學養能超過風君子嗎?那一定是非常了不起!”